叛军大营·新编“先锋营”驻地,黄昏:
秋风卷起营地的尘土,带着深秋的寒意。新编的“先锋营”驻地,却是一片异样的喧嚣。
近万士兵被驱赶着,在临时划出的校场上操演。尘土飞扬中,云梯架设的号子声、冲车木轮碾过地面的闷响、弓弩手拉弦的吱嘎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赵兴身披玄甲,按剑立于高台之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下方每一个方阵。他并非在看阵型是否严整,而是在搜寻——搜寻那些眼神中尚存一丝清明、一丝不甘的“种子”。
“王猛!”赵兴低喝。
“末将在!”心腹校尉王猛立刻上前。
“左翼第三队,那个使长矛的百夫长,眼神不错,叫什么?”
“回将军,叫陈铁柱,原是淄川王麾下,听说他老家在梁郡,前些日子被…被‘自己人’洗了。”
赵兴眼中精光一闪:“记下。入夜后,带他来见我。还有,右翼弓手队前排那个沉默的什长,你去接触,用‘梁地泣血’试探。”
“诺!”李敢抱拳领命,身影迅速没入人群。
夜色如墨,营地边缘一处隐秘的干涸河谷。
十几名被筛选出的军官,被王猛等人悄然带来。他们大多神情忐忑,或带着愤懑,看着高台上那个在火把映照下,面容冷峻如铁的将军。
赵兴没有废话,他猛地展开一卷素帛——上面是绣衣使者冒死送出的沿途惨状图绘:焚毁的村庄、倒毙的妇孺、被劫掠一空的粮仓…触目惊心!
“看看!”赵兴的声音如同寒冰,砸在每个人心上,“看看我们追随的‘王师’!都干了些什么?!!”
“昌邑王刘髆!勾结匈奴!证据确凿!”
说着他亮出另一份誊抄的密信:“胶东、淄川诸王!纵兵为祸!屠戮百姓!他们不是在清君侧!是在掘大汉的根!是在断我们子孙后代的活路!!”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震惊、愤怒、继而痛苦的脸:“我们!吃着大汉的粮!穿着大汉的甲!本该保家卫国!如今却在助纣为虐!手上沾的,是父老乡亲的血!是…千古罪人的血!!”
人群中,陈铁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虎目含泪。
“现在!”赵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靖难皇帝陛下!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洗刷耻辱!告慰冤魂!为自己!为家人!搏一个未来的机会!!”
他详细讲述了计划:火起三簇为号!器械失效!箭矢朝天!攀城迟缓!核心目标——昌邑王帅旗!
“事成!陛下有旨!既往不咎!论功行赏!封妻荫子!!”
“但!”赵兴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刀锋刮骨,“此事!关乎身家性命!成败存亡!凡泄露者…诛九族!凡临阵退缩者…立斩!尔等…可敢随我赵兴…行此大义?!!”
短暂的死寂后,陈铁柱第一个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坚定:“末将陈铁柱!愿随将军!弃暗投明!诛杀国贼!!”
“愿随将军!!” 如同连锁反应,十几名军官齐刷刷跪倒!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重获新生的决绝!
洛阳城·西门瓮城,子夜时分:
洛阳城内,死寂中透着紧绷。百万流民在疲惫与恐惧中沉沉睡去,只有巡防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
西门瓮城内,却是一片肃杀的死寂。月光被高耸的城墙切割,只投下冰冷的阴影。守将李玲一身黑甲,如同融入暗夜的雕塑,静静伫立在瓮城内侧的藏兵洞口。
他身后,是数百名屏息凝神的劲弩手,箭簇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瓮城两侧城墙的藏兵洞里,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火油桶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地面看似平整,却撒满了细小的铁蒺藜,几条不易察觉的绊索隐没在阴影里。
“都统,鱼儿…快入网了。”一名绣衣暗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陵身侧,声音压得极低。
李玲微微颔首,眼中寒光一闪。白日里,他们故意在西门露出“破绽”——巡逻稀疏,守军“疲惫”,甚至“无意”泄露了“换防”的“漏洞”。那些混入城中的叛军细作,果然上钩。
子时三刻!
“吱呀——”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厚重的西门…竟被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钻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形瘦削,眼神阴鸷,正是昌邑王心腹——“鬼影”!
“快!抢占内门!发信号!”鬼影低喝,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更多的黑影从门缝涌入,如同潮水般涌向瓮城深处那道紧闭的内城门!他们脚步迅捷,训练有素,显然都是精锐死士!
就在前锋即将冲到内门下时!
“咻——!咻——!咻——!”
三支蘸满火油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猛地从城头射向夜空!如同三颗血红的眼睛,瞬间撕裂了黑暗!
“不好!有埋伏!撤!”鬼影瞳孔骤缩,厉声嘶吼!
但…太迟了!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千斤闸如同断头铡刀,轰然落下!死死封住了西门的退路!将瓮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铁棺材!
“放箭——!!”李玲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嗡——!!”
弓弦震响!如同死神的叹息!密集的箭雨!如同黑色的风暴!瞬间覆盖了整个瓮城!冲在最前的死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惨叫着倒下!
“倒油——!点火——!!”第二道命令!
城墙两侧,无数火油桶被倾泻而下!粘稠的黑油瞬间淋满了地面和拥挤的人群!紧接着,无数火把、火箭被抛下!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将瓮城化作一片火海!凄厉的惨嚎声、皮肉烧焦的滋滋声、绝望的咒骂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杀——!!”瓮城两侧藏兵洞轰然洞开!重甲步卒如同钢铁洪流,挺着长矛巨斧,堵死了通往内城的狭窄通道!屋顶上,劲弩手冷酷地点射着试图攀爬的火人!
屠杀!一场精心准备的屠杀!近千名叛军精锐细作,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在箭雨、烈火、刀锋下绝望挣扎,最终化为焦黑的残骸和汩汩流淌的血泊。
“鬼影”试图凭借高超身法突围,却被李玲亲自截住,一刀枭首!那颗狰狞的头颅,被高高挑起,悬于瓮城残破的旗杆之上!
叛军大营·昌邑王中军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昌邑王刘髆烦躁地在铺着虎皮的主位前来回踱步,胶东王、淄川王等人或坐或立,脸色阴沉。赵兴垂手肃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报——!!”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斥候连滚爬爬冲入大帐,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大王!将军!完了!全完了!”
“快说!”昌邑王猛地停步,厉声喝道。
“西门…西门内有埋伏!鬼影大人…还有兄弟们…全…全折在里面了!火光冲天!杀声震地!我们…我们的人刚靠近就被乱箭射回!西门…守得跟铁桶一样!!”斥候涕泪横流,指着西门方向的手还在剧烈颤抖。
“废物!!”昌邑王刘髆暴怒!猛地抓起案几上的金杯,狠狠砸在地上!琼浆四溅!碎片纷飞!“一群废物!!”
他目眦欲裂,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目光扫过诸王,扫过赵兴,充满了狂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
胶东王刘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怎…怎么会这样?赵将军…你的人…不是去接应了吗?”
赵兴“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悲愤”而“沉痛”:“大王!诸位王爷!末将…末将无能!末将派去接应的精锐小队…也…也遭遇强弩阻击!死伤惨重!未能…未能接应到内应!末将…罪该万死!请大王…治罪!!”他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悲痛”和“自责”。
昌邑王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赵兴,眼中怒火翻腾,杀机毕露!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剑砍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但…理智告诉他,攻城在即,临阵斩将,军心必溃!他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杀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跳。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昌邑王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噼啪的燃烧声。诸王面面相觑,眼神闪烁,有后怕,有猜忌,更有一种大势将去的冰冷预感。
良久,昌邑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罢了…罢了!天意如此!!”
他颓然坐回虎皮椅,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冰冷:“传令…全军…休整…”
他顿了顿,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疯狂的火焰,猛地提高音量:
“待…天明!总攻洛阳!”
命令传下,庞大的叛军营盘却并未因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沸腾,反而陷入一种异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日里喧嚣的酗酒赌博声消失了。士兵们蜷缩在篝火旁,眼神麻木地望着跳跃的火苗,脸上写满了恐惧、沮丧和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粪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洛阳西门方向飘来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偶尔有军官的呵斥声响起,也显得有气无力。巡逻的队伍拖沓着脚步,火把的光芒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脸。
他们知道,夜袭的失败,意味着最后的“捷径”断了。明天,他们将用血肉之躯,去撞击那座吞噬了近千精锐的死亡之城。
能否活下来?能否抢到那救命的粮食?一切都是未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营盘。
只有中军大帐附近,那面巨大的“昌邑王”帅旗,还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呜咽般的悲鸣,仿佛在为这支穷途末路的军队…奏响最后的哀歌。
而洛阳城巍峨的轮廓,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