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元年·正月·长安·长乐宫·椒房殿暖阁
新年的喧嚣渐渐沉淀,长安城沐浴在难得的冬日暖阳下。长乐宫椒房殿深处,一间暖阁内炭火融融,驱散了殿外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乳香和蜜饯的甜香。这里没有朝堂的肃杀,只有家人团聚的融融暖意。
卫太后半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大病初愈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红润和慈祥的笑意。她手中捻着一串温润的玉佛珠,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
刘据的正妻史良娣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正细心地用小银匙将温热的参汤喂到卫太后嘴边,动作轻柔而专注。
“母后,再喝一口,太医说这参汤最是温补。”史良娣声音温婉。
“好,好。”卫太后含笑应着,顺从地喝下,目光却忍不住飘向暖阁中央。
那里铺着一张巨大的、色彩鲜艳的西域地毯。刘据的两个小儿子——约莫五六岁的刘博和刘胥,正和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三四岁的小公主刘徵臣,围在一起玩耍。
他们面前堆满了精巧的陶响球、彩绘的木马、打磨光滑的玉连环,还有新得的、栩栩如生的皮影小人。刘博正试图用玉连环套住滚动的陶响球,刘胥则拿着木马“冲锋陷阵”,小公主刘徵臣咯咯笑着,用小手去抓哥哥们手里的玩具,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般在暖阁内回荡。
“博儿,慢些,别摔了!”
“胥儿,让着点妹妹!”
史良娣不时温柔地提醒着,眼中满是宠溺。
暖阁一角,王翁须(大皇子刘进之妻)安静地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胡床上。她怀中抱着一个裹在锦缎襁褓里的小小婴孩。那孩子正是半岁多的皇孙——刘病已。
王翁须低垂着眼帘,神情温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珍视。她轻轻摇晃着臂弯,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目光片刻不离怀中的孩子。
婴孩似乎吃饱了奶,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温暖明亮的世界,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拳头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
刘据难得地褪去了龙袍,穿着一身舒适的玄色常服,坐在卫太后软榻旁的一张圈椅上。他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清茶,目光温和地扫过自己的儿女,最后落在王翁须怀中的小襁褓上。
他的眼神在接触到那个小小婴孩时,变得格外柔软,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与怜惜。
这孩子,是在刘进和王翁须躲避巫蛊之祸时他安排在北方躲避灾祸追杀的途中,于风雪交加的破庙里艰难诞生的。出生时瘦弱得像只小猫,哭声微弱,几乎没能活下来。
刘据得知消息时,正在长安焦头烂额地应对甘泉宫之变,心中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孙儿充满了担忧和愧疚。待巫蛊之祸局势稍定,刘进夫妇带着襁褓中的孩子返回长安,刘据第一次见到这个在苦难中降生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亲自为他赐名——“病已”。
他知道这个孩子历史上是在长安的监狱里出生的。而且他刚刚出声母亲王翁须就被武帝下令处死了。
上一世的刘病已可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生。
“病已”,意为“病痛已去”。这名字里,饱含着一位帝王祖父最深切的祈愿和祝福——愿这孩子从此远离灾厄,平安顺遂。
“翁须,”刘据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地开口,“把病已抱过来,让朕瞧瞧。”
王翁须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起身,走到刘据面前,微微屈膝行礼,然后将襁褓轻轻递向刘据。
刘据伸出双手,动作略显生疏却无比轻柔地将那小小的、温软的襁褓接了过来。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孙儿。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祖父的气息,停止了咿呀声,睁着那双清澈无垢的大眼睛,好奇地回望着他。小脸蛋红扑扑的,皮肤细腻,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儿子刘进的影子。
“病已……病已……”刘据低声唤着孙儿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慈爱的笑容。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孩子柔嫩的脸颊,“嗯,长胖了些,也精神多了。好,真好。”
卫太后也含笑看着这一幕,轻声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皇帝啊,这名字‘病已’听着总有些不太吉利?不如……”
“母后,”刘据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温和,“‘病已’二字,是朕亲赐。意在铭记其出生之艰险,更祈愿他此生再无病痛缠身,平安康健。这名字,极好。”
他低头,再次看向怀中的小孙子,眼中充满了期许:“病已,你要快快长大,健健康康的。皇祖父……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让你……和你的父辈们……都生活在真正的太平盛世里。”
仿佛听懂了祖父的话,小刘病已忽然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在空中抓了抓,竟然一把抓住了刘据垂落的一缕发丝。
“哎呀!这小家伙!”刘据不怒反笑,任由孙子抓着自己的头发,眼中满是宠溺。
“咯咯咯……”小公主刘徵臣看到这一幕,也拍着小手笑起来。刘髆和刘胥也停下了玩耍,好奇地围了过来,踮着脚想看襁褓里的小侄子。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茶香袅袅,孩子们的笑声清脆悦耳。卫太后看着儿子抱着孙儿,儿媳侍奉在侧,孙辈环绕膝下的温馨画面,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安详的笑容。
史良娣和王翁须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温柔。这一刻,帝王家的尊贵与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交织在一起,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沉重,只留下岁月静好的暖意融融。窗外寒风依旧,但椒房殿暖阁内,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