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秋末·西海畔: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仅覆盖了汉军营垒,也同样笼罩了远处庞大的羌人联军营地。然而,这片纯白带来的并非宁静祥和,而是将羌人营地内部深重的危机无情地暴露和放大。
对于拥兵十五万,经昨日一战,已锐减至十一万余的羌人联军而言,这个雪夜堪称灾难。
与汉军营内相对充足的保暖和食物供应相比,羌人营地几乎陷入了原始的挣扎境地。
白日里受伤的羌人士兵,处境最为悲惨。缺医少药是常态,随军的萨满或部落老者那套祈神驱邪的疗法,在可怕的创伤和随之而来的感染、失血面前毫无用处。
他们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仅靠少数同族伙伴用雪块冷敷伤口,或用肮脏的破布胡乱包扎。
剧痛、高烧、失血,再加上彻骨的严寒,不断吞噬着他们的生命。
一夜过去,又有两三千名伤员在痛苦的呻吟和无声的绝望中,悄然死去。
他们的尸体被随意放置在营地边缘,很快就被雪花覆盖,形成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尸丘”,占据了大片地方。
这些不断增加的尸体,不仅仅是数字的减少,更是对幸存者士气的持续重击。
每一个士兵都能看到同伴的悲惨下场,兔死狐悲之感弥漫全军。对首领们指挥能力的怀疑、对汉军强悍战斗力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绝望情绪,像瘟疫一样在营地中蔓延。
许多人蜷缩在单薄的帐篷或简陋的避风处,目光呆滞,沉默不语,战斗意志已经跌落谷底。
事实上,昨夜汉军派出“夜收队”大规模清扫战场时,羌人并非完全没有察觉。一些哨兵看到了远处的火把光芒和移动的人影,并报告了上去。
然而,羌人高层在短暂的犹豫后,竟无人敢下令出兵干扰。原因有二:一是对汉军强弩的极度恐惧。
他们害怕那是汉军的诱敌之计,一旦靠近,又会遭到那如同死神点名般的精准狙杀。二是羌人普遍存在的严重夜盲症。
由于长期饮食结构单一,缺乏必要的维生素,绝大多数羌人士兵在夜间视力极差,几乎等同于瞎子。在
能见度极低的雪夜,让他们出营与装备精良、可能早有准备的汉军夜战,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于是,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军在自家门口“打扫战场”,补充了大量物资,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屈辱和无力感,进一步挫伤了其士气。
第二天清晨,汉军士兵们饱餐战饭,披挂整齐,握紧武器,静静地靠在墙根下,等待着预料中羌人为挽回面子而发动的疯狂反扑。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雪依旧在下,预想中的进攻却迟迟没有到来。羌人营地方向虽然人马喧嚣,却始终没有成建制的部队开出。
很快,汉军派出的精锐斥候冒雪抵近侦查,带回了准确情报:
“禀将军!羌人营地一片混乱,忙于处理死尸,未见大规模集结迹象!其后方有少量驮队抵达,似在运送粮秣,但数量远远不足!”
原来,经过昨日的惨败和一夜的非战斗减员,羌人联军不仅士气濒临崩溃,其本就脆弱的后勤体系也露出了致命短板。
庞大的军队消耗惊人,他们自带的干粮即将耗尽,而后方部落组织的补给却迟迟未能跟上。
许多羌人士兵今天一早醒来,发现连最后一点炒面都吃完了,只能饿着肚子,嚼着冰雪,怨声载道。
各部首领此刻正焦头烂额,一边催促后方加快运粮,一边为是否继续进攻、如何进攻而争吵不休。
进攻?害怕再次撞得头破血流。撤退?又实在不甘心,且担心汉军趁机追击。巨大的分歧和物资的匮乏,使得他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僵局。
这对汉军而言,无疑是天赐的良机。
周云得知消息后,嘴角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笑意。他立刻调整部署:
“传令下去,各营除保留必要警戒哨位,其余将士,原地继续休息! 可轮番睡觉,保持体力!”
军官们心领神会,他们将命令低声传达下去。于是,营垒墙上出现了奇特的一幕:许多原本紧张等待的汉军士兵,在得知羌人短时间内不会进攻后,竟然真的靠着墙根,裹紧温暖的皮袍,在纷飞的雪花中沉沉地熟睡过去。
他们太需要休息了,昨日的血战和夜间的劳作消耗了太多精力。
军官们巡逻时,看着这些酣睡的士兵,并没有叫醒他们。他们很清楚,每一分额外的睡眠,每一刻宁静的休憩,都在帮助士兵们恢复体力,愈合伤口,积蓄力量。
将士们的体力每恢复一分,应对下一场恶战的资本就厚实一分,全军生存下去的机会也就大了一分。
雪,依旧下个不停。汉军营垒在寂静中积蓄力量,如同冬眠的猛兽。而羌人营地则在饥饿、寒冷和混乱中继续消耗、挣扎。战争的节奏,出乎意料地掌握在了以逸待劳的汉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