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冬·西海畔至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公孙遗的绝望与坚守
时间如同冰河下的水流,沉默而沉重地向前推进。又十几天过去,河西走廊已是北风怒号、滴水成冰的深冬。
公孙遗站在张掖郡南部的烽燧台上,寒意早已穿透厚重的毛氅,侵入骨髓,却远不及他心底那彻骨的冰冷。
音讯断绝的死寂像铁锈般不断侵蚀着他最后的侥幸。半个多月又过去了,别说周云大总管的军报,就连一个溃逃的散兵、一封染血的求援信都未曾见过!这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在帝国六万精锐大军的行动中是绝对不正常的。
“完了…大总管…定然出事了…” 公孙遗对着呼啸的寒风喃喃自语,脸色灰败。
所有的侥幸和之前的“战略合理解释”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
若大军安在,周云绝不可能不想法设法传递消息回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六万精锐已经或正在遭遇灭顶之灾。
他不敢再犹豫,立刻召来最亲信、骑术最精良的传令官,写下了两份沉重的信报:
报太子监国长安: “臣公孙遗顿首泣血:自大总管周云率六万精骑深入祁连,逾月无音。初尚有零星信报,近二十余日,音讯断绝,片甲无归。臣恐大军有倾覆之危,羌人或将乘势东窥河西。事急矣,万望太子殿下速呈陛下,定夺援剿之策!”
报贵山城陛下御前: “臣公孙遗惶恐再拜:臣部扼守东线,恪遵大总管军令,然西路周云大军失联逾二十日,情势叵测。羌部异动频繁,主力西去,恐非因我胜,实乃围攻我军!河西安危,关乎陛下西征后路,臣虽粉身碎骨,誓保粮道无虞。然周云部若有覆没之险,臣恳请圣裁,是否分兵救援抑或固守待变?”
信使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与希望,八百里加急向东、向西绝尘而去。
然而,信使的派出,并不意味着公孙遗自身的解脱。一种更沉重的责任感和恐惧感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他环视着麾下严阵以待的将士,心中清楚:
“周云若真有失…西海羌人携大胜之威,下一步必然是倾巢东犯,踏平河西走廊,截断陛下西征主力的粮道和后路!”这个后果,比周云全军覆没本身更加可怕,足以撼动帝国整个西征大业!
“陛下予我重任,守此咽喉。河西若有失,我公孙遗,百死莫赎!”
因此,尽管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刻提兵西进,寻救周云残部,但公孙遗最终还是下达了最痛苦也是最清醒的命令:
“全军听令!即日起,警戒等级提升至最高!深沟固垒,广布烽哨,斥候三倍外派!没有陛下或太子明确旨意,擅自言西进救援者,斩! 本将…誓与此防线共存亡!”
他将自己化身为一块冰冷的铁石,死死地焊在了河西走廊的命脉之上。周云的命运,似乎只能听凭天意和他自己的造化了。
西海孤垒:冰火将尽的绝境
当公孙遗在河西煎熬之际,西海湖畔那座被羌人营盘层层围困的汉军营垒内,也迎来了最后的抉择时刻。
过去半个多月“休养生息”带来的些微恢复,在持续不断的严寒和物资消耗面前,显得杯水车薪。
伤员好转却困于孤城: 医官的努力没有白费,大部分轻伤员和初愈者确实恢复了不少元气,能够持刀站立。但被围困在方寸之地,他们的身体无法进行真正的康复锻炼,只能在压抑中等待。
柴尽油枯的绝望: 最致命的打击来自燃料的枯竭!营垒内所有能烧的木头——拆解的车辆、破损的器械、甚至临时搭建窝棚的部分框架——都已烧光!
士兵们开始绝望地将营地外早已冻得硬如岩石的战马尸体拖进来。但这还不够,为了那点可怜的油脂和骨髓用于燃烧取暖和煮化冰水,他们甚至不得不用斧头劈开那些硬邦邦的马骨!
储备见底的恐慌: 粮食虽然还有结余,但缺乏热食和持续的严寒极大消耗着士兵的体能。最糟糕的是,随着取暖越来越困难,伤员的存活率和战士的抵抗力都在肉眼可见地下降。
周云站在望楼上,看着营内几处新燃起的、因燃烧动物油脂而冒着浓重黑烟、散发出难闻恶臭的“火堆”,再看着远处羌人那日益坚固、木栅相连、壕沟环绕的围困工事,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现实冰冷地摆在面前:坚守,等于慢性死亡。
“不能再等了!”周云对着齐聚帐下的将领们,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们低估了这片土地上寒冬来临的速度和西风凛冽地程度。粮未尽,力未竭,然薪火将熄,人心渐寒!明日,便是突围之期!拼死一搏,尚有生机!”
无人反对。所有人都明白,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最后关头。
断腕之谋:突围部署
会议立刻进入实质部署:
从全军挑选五千精壮,要求无伤、体力恢复最佳、意志最坚定者。全部配给最好的铁甲、最锋利的环首刀、最多的弩箭。
此部由最勇猛善战的副将统领,任务:像最锋利的凿子,不惜一切代价,在夜间对羌人防线一点进行凿穿,撕开口子!
主力紧随: 周云亲率近四万主力,紧随前锋撕开的口子,全力涌出!此部以密集队形突围,主要携带必要的口粮、水囊,以及缴获的羌人弓箭。
留下约两千死士,多为重伤难行或自愿留下者。由一位老成持重的军侯带领,前锋突击时,在另一方向大张旗鼓点火喧哗,制造主力突围假象,吸引羌人主力注意!
待主力突围方向打响,则尽全力阻击扑向真正突围口的羌人援兵,拖延时间,直至全部战死!这是必死之局,士兵们默默领命,无一人退缩。
所有健壮战马皆由前锋和主力骑兵使用,用于冲阵和快速脱离。
除少量救命草药和个人武器口粮,其余笨重辎重、财物,连同无法带走的伤兵,全部遗弃。
定于明日夜间子时,人最困乏、最寒冷之际。
选择羌人包围圈相对薄弱、且向东靠近祁连山脉,易于遁入复杂地形的方向。
命令下达,整个营垒陷入一种大战前最后的肃杀与悲壮之中。士兵们默默擦拭武器,整理仅有的行装,饱餐最后一顿热食。
战友之间互相拍打着肩膀,低声道别或鼓励。殿后的士兵们则平静地写下家书,托付给要突围的同伴。空气中没有喧哗,只有一种沉重的决心在凝聚。
夜幕降临,寒风更劲。周云看着这座坚守了一月有余、浸透双方鲜血的营垒,又望向东面漆黑一片、充满未知与死亡的道路。
“明日,要么生还于河西,要么埋骨于雪原。”这是他,也是每一位汉军将士心中唯一的信念。一场以十万大军覆灭为序幕的惨烈突围,即将在这西海雪原上展开最后的血与火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