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撑着膝盖起身时，指节几乎嵌进那灰白地面里。
金属般的冷意顺着掌心窜上来，比虚空裂隙里的混沌更刺骨。
他喉间泛起腥甜，本源只剩一成的识海像浸在冰锥堆里，每一次转动眼珠都扯得太阳穴生疼——可比起这些，后颈那层细密的冷汗更让他警惕。
被凝视的感觉没有随裂隙闭合消散，反而像藤蔓般缠上了脊椎，此刻正顺着血液往心脏钻。
“韩大哥。”陆雪琪的手落在他肩背，带着天琊剑特有的清冽灵气。
她替他拂去道袍上的灰，指尖却在触及他后腰时顿了顿——那里的布料早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
“本源只剩一成了。”她声音轻，尾音却像淬了冰，“你自己说的，过度消耗会遭天道反噬。”
韩林抬头，正对上她泛红的眼尾。
方才摔下来时她撞在断柱上，嘴角还凝着血珠，发簪歪在鬓边，偏生眼神比天琊剑刃还利。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归墟里，她也是这样红着眼，用剑鞘敲他后背：“别死，我还没看你揭开命网真相。”
“下次注意。”他扯了扯嘴角，伸手替她理正发簪。
指尖触到她耳尖的温度，比平时烫些——许是摔疼了。
“咳。”张小凡的烧火棍在地上敲出闷响，归墟命纹在他掌心忽明忽暗，“先看这地方。”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刺响让陆雪琪皱起眉。
那石头滚出去两步，撞在一截断柱上，迸出几点火星——柱身上的符文被擦开灰尘，泛着幽蓝的光。
韩林眯起眼。
那些符文的弧度像极了无咎道人残卷里的拓印，他曾在祖师祠堂抄了三夜，连笔锋的顿挫都刻进了骨里。
“洪荒遗迹。”他低低念出残卷上的字，风卷着灰雾扑来，裹着股陈腐的香火味，混着铁锈般的腥甜，直往鼻腔里钻。
陆雪琪突然翻腕，天机罗盘从袖中滑出。
青铜盘面上二十八星宿纹章同时亮起，指针却疯了似的旋转，在“生”“死”“休”“开”四象位间撞出清脆的响。
“没有时间线。”她指尖按住盘面，灵力注入的瞬间，罗盘中央的太极鱼突然崩成金粉，“空间坐标也乱了。”
韩林喉头一紧。
他早该想到的——诛仙世界是被蚊道人从洪荒里剜出来的碎片，本源被吸走后，裂隙里的虚空说不定连着更古老的所在。
“原初之地。”他望着远处悬浮的破碎山川，那些山峰半截浸在灰雾里，断裂处能看见凝固的河川，浪头停在半空，水珠成了水晶，“诛仙成型前的……混沌胎膜。”
“胎膜？”张小凡突然开口。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前头，背对着两人，烧火棍垂在身侧。
归墟命纹从掌心漫到手臂，红光不再灼目，反而像融入了某种更古老的脉络，“我好像……见过。”他的声音发闷，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很小的时候，在草庙村，我娘哄我睡觉……她说，天地生之前，有团火，烧了亿万年。”
韩林和陆雪琪对视一眼。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天琊剑在剑鞘里轻鸣；他的指尖掐进掌心——张小凡从不说草庙村的事，哪怕是面对碧瑶的魂魄。
“那火灭了，烧出个窟窿。”张小凡转身，脸上挂着种迷茫的笑，“窟窿里有座祭坛，祭坛上……”他突然顿住，抬手按住太阳穴，命纹红光猛地暴涨，“疼！”
“小凡！”陆雪琪正要冲过去，韩林却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望着张小凡脚下——那些灰白的地面正随着命纹的波动裂开细缝，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和断柱上的符文同色。
“别动。”他压低声音，“他的命纹在和这地方共鸣。”
果然，红光渐弱时，张小凡的呼吸也平稳了。
他低头盯着掌心的纹路，像是在看什么熟悉的旧物：“祭坛上有块石头，像……像块血晶。”他抬头，目光扫过远处悬浮的断山，“和那些山的断口，一个颜色。”
韩林的守剑令在袖中发烫。
他摸出那枚青铜令，表面的云纹正随着张小凡的话泛起涟漪——无咎道人临终前说过，守剑令是连接诛仙本源的钥匙，“等你找到洪荒遗迹，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灰雾突然浓重起来。
三人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破碎的山川像被揉皱的绢帛，缓缓扭曲。
韩林的后颈又泛起凉意——那道凝视感更清晰了，像是有人贴着他耳后呼吸，吹得汗毛根根竖起。
“走。”他握紧守剑令，朝张小凡刚才看的方向抬下巴，“顺着命纹的方向。”
陆雪琪抽回手，天琊剑已握在掌心，剑身流转的蓝光刺破灰雾：“我在前头。”
张小凡弯腰捡起块金属碎石，在掌心搓了搓，碎石竟慢慢融化，成了一滴幽蓝的液珠：“跟我来。”他往前走时，脚下的裂缝自动延展开，像在为他们铺路。
灰雾在三人周围翻涌。
韩林望着张小凡的背影，忽然想起归墟里那道命织者的残念——它说“归墟命纹本不属于诛仙”，此刻看来，这纹路的根，怕不是扎在更古老的原初之地里。
风卷着灰雾散开的刹那，远处出现了一座黑影。
那是座残破的祭坛，半埋在灰雾里，顶部却有光透出来。
韩林眯起眼，看见祭坛中央有团暗红的影子——像块水晶，又像凝固的血。
守剑令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望着那团影子，喉间泛起腥甜——本源正在加速流逝。
但他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韩林的鞋尖刚蹭到祭坛前的青石阶，守剑令便烫得他险些松手。
青铜令上的云纹翻涌如活物，在掌心烙下一道暗红印记——这是本源共鸣的征兆，无咎道人曾说过，当守剑令与本源之物产生联系时，会以灼烧为引，替他劈开最后一层迷雾。
“等等。”陆雪琪的指尖搭上他后肩，天琊剑的寒光映得她眼尾那点血珠更艳，“你本源只剩一成，刚才裂隙穿越已经伤了根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碎了周围凝结的灰雾，“这东西……”她抬下巴指向祭坛中央悬浮的命痕结晶，幽蓝微光里，那团暗红正像心脏般缓缓收缩，“怕是比归墟命网更凶。”
韩林转头看她。
她发间那支青玉簪子不知何时断了半截，碎玉碴子扎进鬓角，渗着细血。
三天前在归墟裂缝里，她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被命纹割得遍体鳞伤，偏要把他护在剑影中央。
“我有数。”他反手握住她手腕，触感比平时凉，“无咎师伯说过，守剑人要守的不只是剑，是……”他喉间突然泛起腥甜，后半句被血沫呛在喉咙里。
“是要守着该守的人。”张小凡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踏上石阶，烧火棍顶端的噬血珠正与命痕结晶同频震颤，归墟命纹顺着手臂爬到颈侧，在锁骨处汇成龙形，“我娘说过，有些疼，得咬碎了牙咽下去。”他回头时，眼底映着结晶的光，像有团火在烧，“当年在草庙村，我也是这么把娘的最后一句话咽下去的。”
韩林的呼吸顿了顿。
他记得张小凡从不对人提草庙村，哪怕是面对碧瑶的残魂。
此刻命纹在他皮肤上流动的轨迹，竟与祭坛石阶上的古老刻痕完全重合——原来不是他们找到了这里，是这里在等他们。
他松开陆雪琪的手，一步一步踏上石阶。
每走一步，守剑令的灼烧便重一分，直到他站在祭坛中央，那团暗红的命痕结晶就在眼前三尺处，表面浮着细密的金色纹路，像被谁用金线缝补过的旧帛。
“韩大哥！”陆雪琪的惊呼混着天琊剑出鞘的清鸣。
韩林的手掌刚触及结晶，便被无形力墙狠狠撞回。
他撞在祭坛边缘的断柱上，后腰磕在凸起的石棱上，疼得眼前发黑。
更可怕的是识海深处传来的撕裂感——那团残余的本源正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离，像有人用细针挑着他的魂魄往结晶里送。
“系统。”他咬着牙在心里低唤，喉间的腥甜漫到舌尖，“兑换‘命痕解析术’。”
九霄签印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响：“检测宿主本源剩余8%，兑换消耗5%，剩余3%。警告：本源低于5%将触发天道反噬，建议终止操作。”
“换。”韩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的血珠竟顺着石缝爬向结晶，“我要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命契会反噬。”
解析术如沸水般涌进识海。
韩林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结晶表面的金纹化作流动的光河，每一道纹路里都浮着细碎的画面：陆雪琪在万剑一冢挥剑时命纹隐现的裂痕，张小凡用烧火棍劈开兽神时命纹渗出的黑血，还有他自己在祖师祠堂抄录残卷时，守剑令上突然出现的暗纹——所有画面的裂痕都指向同一个源头：他们的命纹根基，正在被自己的力量啃噬。
“原来……”他的声音发颤，“不是命司者动了手脚。是我们每次用命契，都是在拿自己的命运当柴烧。”他望着陆雪琪，她眼中的担忧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你总说我不要命，可你每次用天琊引动命纹时，本源流失比我还快。”
陆雪琪的手指在剑柄上收紧，指节泛白。
她想说什么，却被突然的震动打断——命痕结晶剧烈震颤，暗红光芒暴涨，将三人笼罩在血色光茧里。
“若命终不可逆……”
沙哑的男声从光茧深处传来，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韩林的识海突然清明，他看清了光茧里的画面：一座与眼前祭坛完全相同的古老祭台，上方悬浮着同样的命痕结晶，而结晶前站着道黑袍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宽大的袖摆垂落至地，看不出面容，却让韩林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是他在归墟裂缝里感受过的，那道凝视了他们三百年的目光。
“便让一切归零。”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画面轰然碎裂。
陆雪琪的天琊剑“当啷”坠地，她捂着心口后退两步，脸色白得像雪；张小凡的烧火棍重重砸在石阶上，归墟命纹突然变成刺目的黑红，他捂住左眼，指缝间渗出黑血：“我……我见过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发涩，“在草庙村的火里，有双眼睛，和这黑袍人的……一样。”
韩林的守剑令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青铜表面浮现出无咎道人的字迹：“命网终局，始于原初。”他望着逐渐消散的血色光茧，本源仅剩的3%在识海疯狂翻涌，天道反噬的刺痛从脊椎窜到头顶——但这些都比不过他此刻的心悸。
灰雾再次漫来。
在雾幕完全遮蔽视线前，韩林看见祭坛中央的命痕结晶突然裂开道细缝，暗红液体从中渗出，在地面汇成形似眼睛的图案。
而在那眼睛的最深处，一道黑袍身影的轮廓，正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