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下的微光愈发清晰时,韩林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那声音像隔了层水幕,闷闷的,一下又一下撞着混沌的意识。
他想抬手按住太阳穴,却发现指尖触到的是粗粝的泥土——这具身体太陌生了,骨骼轻得像随时会散架,经脉里的灵气细若游丝,连引气期修士都不如。
咳......他呛了声,腐草与焦土的气息涌进鼻腔。
睁开眼的刹那,入目是半截断裂的石碑,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像有人用星子磨了墨,一笔一画描上去的。
记忆如潮水倒灌。
命运主宰核心碎裂时的金光,柳烟穿过他身体的手,还有诛仙世界那道重新贯通的飞升通道......他明明该彻底消散在光里的,怎么会躺在这里?
韩林撑着地面坐起,指尖刚碰到石碑基座,便有细碎的剑意顺着皮肤钻进来。
那是守剑宗传承了三千年的气息,带着点熟悉的清苦,像无咎祖师常喝的云雾茶。
他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突然笑了:原来残魂转世之身,连重塑都要借老祖宗的碑......
话音未落,风里传来细碎的灵力波动。
韩林抬头,便见穿月白裙的女子从断墙后转出来。
她发间沾着星屑,腰间命塔残片泛着幽蓝,正是柳烟。
你醒了。柳烟脚步顿了顿,又加快两步,在离他三尺处站定。
她指尖悬在半空,似想触碰又怕惊碎什么,我在星海遗迹感应到系统残片的波动,追着命轨走了三个月......
韩林这才注意到她眼尾的青黑,还有裙角未干的血渍。你受伤了?
是命塔反噬。柳烟垂下手,目光落在他半透明的躯干上,你本源枯竭得比我想象中快。
残魂转世之身本就薄弱,又强行承受了命运主宰的爆炸......她喉结动了动,现在连神魂里都缠着那东西的印记。
韩林摸向心口,果然触到一缕黏腻的灰黑。
那是命运主宰被击碎前反扑的痕迹,像条小蛇,正顺着经脉往识海钻。
他皱了皱眉,刚要运功压制,远处突然传来剑鸣。
当啷——
烧火棍砸地的闷响混着剑气破空声。
陆雪琪的身影从云层里掠下,青霜剑在身侧划出银弧,发间的天琊微微震颤,竟比她本人先一步飞到韩林面前,剑尖轻触他的额头。
你还活着?陆雪琪落在断碑另一侧,腰间玉佩撞出清脆的响。
她素来清冷的眼尾泛红,手指攥着衣角,我们在诛仙世界等到天光放晴,却只看见你消散的地方多了颗星......
雪琪。韩林望着她发间新添的银线,喉咙突然发紧。
三年前正魔大战时,她还是个会为他挡剑的姑娘,如今连剑气都敛得更沉了。
小凡也来了。柳烟侧头看向远处。
穿青衫的男人正从山坳里走出来,烧火棍还斜斜插在地上。
他发梢沾着草屑,眼角的泪却擦得干干净净——那是当年在草庙村,他蹲在火堆旁擦刀时的姿势。你说过要回守剑宗看祖师碑。张小凡声音哑得厉害,三百年了,我和雪琪每年清明都来......
韩林突然想起,三百年前他离开洪荒去诛仙时,这两人还在青云山学剑。
那时张小凡总偷偷往他剑匣里塞烤山鸡,陆雪琪会红着脸递上自己抄的剑谱。
如今他们站在这里,一个是正道魁首,一个是大竹峰首座,连鬓角都染了霜。
让你们等久了。他站起身,却因力竭踉跄。
柳烟立刻扶住他胳膊,掌心传来命塔的温凉,暂时压下了神魂里的灰黑印记。
陆雪琪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去碰他——她知道现在的韩林,碰一下都可能散成光尘。你......她吸了吸鼻子,在诛仙世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韩林望着断碑上重新流转的金光,想起命运主宰最后那声尖叫,想起蚊道人封印的本源如长河倾泻,想起柳烟说人心不是命数时的眼泪。
他刚要开口,神魂里的灰黑突然剧烈翻涌,疼得他捂住额头。
是命运主宰的印记在反噬!柳烟指尖掐诀,命塔残片爆出幽蓝光芒,将那缕灰黑暂时逼回识海,本源枯竭的情况下,你撑不过三日。
三日?张小凡握紧烧火棍,有没有办法?
守剑宗的秘藏......
没用的。韩林扯出个苦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影子正在月光下变淡,我这具身体本就是残魂转世,能撑到现在......他看向柳烟,是你用命塔力量吊着吧?
柳烟别过脸去,耳尖发红:我只是......不想让你说的输给命数。
陆雪琪突然上前一步,天琊剑嗡鸣着没入她掌心。我以天琊起誓,就算闯不周山,也要找到救你的法子!
雪琪。韩林伸手,这次她没有避开。
他的指尖穿过她的手背,却在虚空中抓住了一缕剑气——那是当年他教她的守心式,如今已练得比他还锋利。不用。他轻声说,我本来就是要回来的。
远处传来晨钟般的轻响。
韩林抬头,见断碑顶端的二字突然迸出金芒,像有什么在碑里苏醒。
他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胸口,终于察觉那缕灰黑印记里,还缠着系统残片的微光——原来系统并没有完全毁掉,只是和命运主宰的印记绞在了一起。
你们看。他指向石碑,守剑碑醒了。
陆雪琪和张小凡同时转头。
就在他们分神的刹那,韩林低头看向柳烟:系统......
我知道。柳烟按住他心口,命塔残片的光芒与系统微光交缠,等解决了这缕印记,我陪你去查更高维度的黑手。
韩林笑了。
他望着三人紧张又期待的脸,突然觉得,就算本源枯竭又如何?
至少这一次,他不是孤身守剑。
晨雾漫过断碑时,他的身影已淡得几乎看不见。
陆雪琪伸手去抓,只触到一片微凉的光。
我只是暂时回来。他的声音散在风里,系统......
柳烟望着他消失的位置,指尖还残留着系统残片的温度。
她摸出怀里的命轨盘,见代表韩林的星子虽然暗淡,却没有熄灭。
系统已毁。
这是韩林最后消散前,用残魂传进她识海的话。
断碑上的金光愈发炽烈,像要把整座废墟都点燃。
陆雪琪握紧天琊,张小凡扛起烧火棍,两人同时看向柳烟。
他说系统已毁。柳烟低头抚过命塔残片,眼底翻涌着与当年在诛仙世界相同的坚定,但守剑人还在。
晨风吹过荒草,守剑宗废墟里,那半截石碑上的二字,终于重新刻进了天地的命轨。
断碑上的金光随着晨雾漫开时,韩林的声音突然又清晰起来。
柳烟猛地抬头,发现那片淡光并未完全消散,正浮在碑前三寸处,像被风托着的星子。
她命轨盘上的星芒忽明忽暗,连带着指尖都在发颤——这是残魂强撑着最后的力量。
系统已毁,逆命之力也将随之湮灭。韩林的声音带着碎瓷般的裂痕,却出奇地平静,但还有一线生机——祖师祠堂留下的,它承载着初代守剑人的意志。
陆雪琪的天琊剑嗡鸣着弹出半寸,剑尖直指碑身:你要怎么做?她眼尾的银线被晨露浸得发亮,显然一夜未歇地从大竹峰赶来,道袍下还沾着未干的露水。
张小凡的烧火棍在掌心转了个圈,闷声接话:需要我们做什么?他盯着那片淡光,喉结动了动,像是怕大点声就会把人惊散。
三年前正魔大战时,他也是这样,用烧火棍替韩林挡下过三记噬血珠的反噬。
韩林的光影虚了虚,又勉强凝实:剑碑里的力量......他突然顿住,半透明的指尖轻轻按在碑上。
刹那间,断碑震颤如活物。
无数金纹从二字中涌出,顺着韩林的指尖钻入他体内。
柳烟瞳孔骤缩——那金纹里裹着细碎的剑鸣,是只有命塔守护者才能分辨的神魂共鸣。
她猛地掐住命塔残片,幽蓝光芒顺着袖口爬满手臂:不对!
这力量带着......
禁忌的灼烧感。韩林闷哼一声,光影泛起涟漪。
他能感觉到,那缕金纹里裹着的不只是传承,更有灼骨的痛意,像有人用剑刃在他识海里刻字,初代守剑人......早预见了今天。
陆雪琪的手按上他肩侧——虽然触不到实体,但天琊剑的剑气自动凝成屏障,替他挡住乱窜的金纹:停下!她声音发颤,你本源枯竭成这样,再强引这力量会......
会灰飞烟灭。韩林笑了,光影里的眉眼与记忆中重叠,但如果不试,你们连灰飞烟灭的机会都没有。他望向柳烟,你之前说,在星海遗迹感应到系统残片的波动......那不是系统,是初代守剑人封在这里的剑意。
柳烟突然低头。
命塔残片在她掌心发烫,浮现出一行古老的符文——那是洪荒时期的字,笔画间全是剑痕。他把自身最后一缕剑意......她抬头时眼底泛着水光,封印在对抗命运主宰的杀招里。
所以必须完全接纳这股力量。韩林的光影开始凝结,虽然仍半透明,却有了几分肉身的轮廓,才能短暂恢复巅峰战力。
他话音未落,张小凡突然握紧烧火棍。
荒草在他脚边炸成碎末——那是被某种力量压断的。
三人同时抬头,便见天际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漆黑如墨的裂隙中,一只由银白丝线编织的巨眼缓缓睁开。
你以为逃过一劫?
那声音像冰锥扎进识海。
韩林的光影剧烈震颤,神魂里那缕灰黑印记突然暴起,竟顺着金纹往剑碑里钻。
柳烟的命塔残片地裂开细纹,她咬着唇硬撑,鲜血顺着下巴滴在碑上:是命运主宰!
他追着系统残片......
真正的终局,才刚刚开始。巨眼里的丝线骤然收紧,荒草被绞成齑粉,陆雪琪的天琊剑发出悲鸣,竟被那力量压得弯成弓状。
她膝盖一弯,几乎要跪下去,却被张小凡用烧火棍撑住后背。
雪琪!张小凡额头青筋暴起,烧火棍上的黑焰地炸开,勉强抵消了部分压力,这鬼东西的力量比在诛仙时还强!
韩林的光影突然凝实。
他望着那只巨眼,嘴角却勾起笑——不是之前的苦笑,是带着锋刃的、守剑人该有的笑。原来你一直藏在更高维度盯着。他的指尖穿透自己胸口,抓住那缕灰黑印记,但你漏了件事。
金纹突然暴涨。
断碑发出轰鸣,无数剑影从碑中冲出,在韩林身周凝成剑墙。
柳烟望着命塔残片上的符文,突然明白过来:初代守剑人......把对抗命运主宰的杀招,藏在接纳禁忌的过程里!
巨眼里的丝线疯狂搅动,却始终穿不透那层剑墙。
韩林的光影彻底凝实,虽然仍带着半透明的金芒,却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星子——那是本源在剑碑力量下缓慢恢复的征兆。
这一战,你要用我的剑。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四人识海响起。
韩林猛地转头,便见断碑上浮现出一道虚影:白发老者负手而立,腰间悬着柄无鞘的剑,剑身上刻满与碑身相同的金纹。
去斩断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枷锁。
初代守剑人的虚影抬手,那柄无鞘剑地飞入韩林掌心。
他望着手中剑,又望向天际的巨眼,突然想起无咎祖师临终前说的话: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剑,是人心。
那就让我,以守剑人之名,再战一次。
他握紧剑柄,剑身上的金纹与体内的剑碑力量共鸣。
柳烟的命轨盘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代表韩林的星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亮。
陆雪琪松开天琊,任它自动飞回剑鞘,她望着韩林重新凝实的背影,嘴角终于扬起笑: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输。
张小凡的烧火棍黑焰更盛,他望着天际的巨眼,突然想起草庙村的夜——那时他也觉得天要塌了,可眼前这人,总能在最暗的时候,举着剑站出来。
巨眼里的丝线开始扭曲。
韩林抬头,剑尖直指那只眼。
他能感觉到,体内原本枯竭的神魂正在剑碑力量下迅速恢复,像久旱的土地迎来暴雨,每一寸都涨满了力量。
来吧。他轻声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碰他们分毫。
晨雾彻底散去时,断碑上的二字,已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