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符文没入心口的刹那,韩林全身血液仿佛被抽干成冰。
灵力在经脉里凝固成细针,心跳声从耳畔渐次远去,最后归于死寂。
他望着陆雪琪骤然放大的瞳孔,那里面映着自己失去焦距的眼睛——很好,连瞳孔失焦的假象都演得十足。
“别动……它在看。”他用尽最后一丝神识,将意念塞进陆雪琪识海。
树梢上的身影原本已抬起半步,闻言猛地顿住,指节在天琊剑柄上绷出青白。
她望着崖边“死去”的人,喉结动了动,最终垂下眼睫,将翻涌的悲恸压成一片死寂的潭。
陆雪琪走下树梢时,衣袂带起的风卷着炉灰。
她蹲在韩林身侧,指尖轻轻拂过他发凉的脸颊,像在确认什么。
当触及他耳后那道极浅的凹痕——两人约定的“活着”暗号时,她睫毛微颤,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光。
“韩师兄。”她的声音比山风更冷,却在将人背起时放得极轻,仿佛托着一捧随时会碎的月光,“我背你回大竹峰。”
她没有走最近的山道,反而绕进断崖下的密林。
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她故意让衣摆擦过带刺的荆棘,在两人身上留下几道血痕——不是为了掩饰,而是为了让血腥味混着林间阴湿的潮气,将韩林极慢的呼吸彻底裹住。
蚊道人的契约之力若此时扫过,只会以为这是两具逐渐冷却的尸体。
“你若真死了。”她贴着他耳畔低语,温热的吐息拂过他冻僵的耳垂,“我便提剑去烧了那碑。从第一行烧到最后一行,让蚊道人连半枚符文都捡不回来。”
韩林在假死的壳子里听得清楚。
他能感觉到心口那枚血色符文在缓缓发烫,像块被捂化的蜡,正顺着血脉往四肢攀爬。
但识海里系统的残影却在闪烁:“契约印记未激活,处于休眠绑定状态。”
原来如此。
他在心里冷笑。
蚊道人以为这枚核心印记是锁,能将他的本源炼化成容器,却不知这更像把钥匙——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锁的结构便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持匙者眼中。
此刻他的神识正顺着符文游走,那些缠绕在天地规则里的金线,那些被蚊道人用本源喂养的暗纹,正一寸寸在识海里显形。
“别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等它彻底放松警惕,等陆雪琪拿到规则尘埃……”
陆雪琪将韩林安置在密林中的枯树洞时,月已爬过崖顶。
她借着月光解开他的衣襟,露出心口那枚暗红的印记——它正随着“尸体”的温度下降而逐渐褪色,像朵开败的花。
“还在呼吸。”她指尖按在他颈侧,那里的跳动比蛛丝更轻,“比上次更慢了。”
韩林望着她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颗还魂丹塞进他嘴里。
丹药入喉即化,带着苦涩的药香漫开——这是田不易特意炼的,能护住心脉七日。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他腰间那截断剑碎片上。
那是无咎道人的遗念所附。
陆雪琪将碎片握在掌心,凉硬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她抬头望向断崖方向,月光在她眼尾的泪痣上凝出一点银,像颗未落下的星。
“等月到中天。”她低声说,声音被风卷向密林深处,“我去取些东西。”
树洞外的虫鸣突然静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支起了耳朵。
韩林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心口的印记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烫——蚊道人的神识,终究还是跟来了。
他闭紧双眼,将识海里翻涌的笑意压成一片静默的海。
月光在断崖边缘拉出细长的影子,陆雪琪的脚尖刚踏上那道裂痕,后颈便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蚊道人的神识方才还像张黏腻的蛛网,但随着韩林“尸体”的温度持续下降,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竟真的退了——像条嗅到腐肉的蛇,暂时缩回了巢穴。
她反手按住腰间的断剑碎片,凉意顺着掌心窜上脊椎。
这是韩林苏醒前特意塞给她的“钥匙”,无咎道人的残念附在其中,能引动碑文裂隙里溢出的规则共鸣。
此刻裂痕深处传来细碎的嗡鸣,像古钟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她喉间发紧,却反而加快了脚步。
裂痕足有半人高,表面爬满暗红色的契约符文,有些地方因年久崩解,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质。
陆雪琪取出断剑,碎片尖端刚触及裂痕边缘,便有几点微光飘出——是星芒般的细粒,在月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银蓝,像被揉碎的银河。
她呼吸一滞:这就是韩林说的“规则尘埃”,契约书写时溢出的原始规则,是伪造新条款的母本。
指尖微颤,她用断剑侧面轻轻刮过裂痕边缘。
那些微光似乎有生命,刚被刮落便要消散,她忙用另一只手的掌心去接,却见银蓝细粒触到皮肤便开始融化,像雪落在热铁上滋滋作响。
“不行。”她咬着唇,额角渗出冷汗。
韩林说过必须完整采集,否则无法作为母本,可这尘埃连触碰都做不到?
断剑突然在掌心震动,震得她虎口发麻。
陆雪琪低头,见碎片表面浮起淡金色的纹路——是无咎道人的笔迹!
那纹路迅速蔓延,在她面前凝出个模糊的老者虚影,白发飘拂间,眼底的光比月光更冷:“此尘不可久存,需签到转化!”
“签到?”陆雪琪瞳孔骤缩。
她记得韩林提过系统的签到术,但此刻他昏迷不醒,如何……话未说完,虚影已开始消散,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用他的符纸!快!”
她猛然想起树洞中的包裹。
韩林总说“以备不时之需”的半张空白符纸,此刻正压在她贴身的衣襟里。
指尖颤抖着摸出符纸,陆雪琪咬破食指,鲜血滴在纸面的瞬间,符纸突然泛起温热——是伪·天道笔的余温!
韩林曾用那支笔改写过残卷,没想到余温竟留到了现在。
“契约尘埃封印术。”她咬牙写下五个血字,笔尖触及符纸的刹那,所有飘散的银蓝细粒突然被吸了过去,像候鸟归巢般钻进血字的笔画里。
符纸发出柔和的白光,原本空白的纸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正是契约符文的雏形。
陆雪琪望着掌心的符纸,喉间泛起甜腥——刚才用力过猛,咬破的不只是指尖,连舌尖都渗出血丝。
“成功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月光照在她脸上,眼尾的泪痣被染成淡红,像颗即将坠落的星。
她将符纸小心收进怀中,转身欲走,却瞥见裂痕深处有什么东西闪了闪——是更暗的红,比契约符文更深沉的颜色,像凝固的血。
她脚步一顿,刚要细看,后颈的刺痛突然卷土重来。
蚊道人的神识回来了!
陆雪琪不敢多留,提气跃上崖顶。
风卷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她跑得极快,却始终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不能让蚊道人察觉异常。
直到密林中的枯树洞出现在视线里,她才放缓脚步,却在看清树洞口的景象时猛地顿住。
韩林正倚着树洞坐起,嘴角沾着未擦净的血渍,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他手中捏着一缕金色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用星子搓成的线。
“它信了。”他说,声音还有些哑,但眼里的金芒亮得惊人,“蚊道人以为我成了它的容器,所以撤了神识去确认本源。现在……”他将金线缠在指尖,“轮到我偷它的命门了。”
陆雪琪冲过去,抬手就要打他,却在触及他肩膀时软了力道。
“你倒会挑时候醒。”她别过脸,耳尖泛红,“规则尘埃已经封在符纸里,无咎前辈说要签到转化,等你……”
“不急。”韩林打断她,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血渍,“系统的残影刚才告诉我,这缕金线是连接所有守剑人轮回记忆的通道。蚊道人用契约锁我本源,却忘了守剑人的记忆本就是最锋利的剑——它以为我在改契约,其实我在抄它的作业。”
他说着,将金线按在符纸上。
符纸立刻泛起金光,银蓝的规则尘埃与金色的记忆丝线纠缠在一起,像两尾嬉戏的鱼。
陆雪琪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韩林常说的“签到解锁秘境”,原来所谓的系统,从来都不是天上掉的馅饼,而是守剑人用轮回记忆织就的网。
“看南边。”韩林突然抬头。
陆雪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南方天际风平浪静,连星子都像凝固了般。
但在碑文裂隙深处,一道从未出现过的暗红色符文悄然浮现,像只睁开的眼睛,正缓缓转动。
“那是……”陆雪琪皱眉。
“蚊道人的后手。”韩林的笑意淡了些,“它可能察觉了规则尘埃的流失。不过没关系——”他将符纸塞进她手中,“等它试探性靠近时,我们就给它看场好戏。”
树洞里的虫鸣突然静了。
远处传来山风掠过断崖的呼啸,像某种未知的召唤,正穿透夜色,向这里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