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雪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颤。
那句带着卑微乞求的“掐我一下”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满腔佯装的怒火与故意竖起的尖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那里映着烛光,也映着她的影子,盛满了十年风霜过后,近乎不敢置信的脆弱。
【这个……笨蛋。】
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柳长雪悬着的手缓缓落下,却没有掐他,而是轻柔地抚上他刚刚包扎好的左臂伤口旁,指尖带着温热的暖意。
“不是做梦。”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情事后的沙哑,却一字一句地敲在南宫诀的心上。
“南宫诀,你听着,你不是在做梦。”
“皇帝被废了,三皇子伏诛了,太子被囚,皇后被打入冷宫……你父母的冤屈已经昭告天下,他们的英灵得以安息。”
“你做到了。”
她捧起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目光温柔:“你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不是吗?这一切都是真的,是你隐忍十年,步步为营,亲手夺回来的公道。”
南宫诀怔怔地望着她,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听着她笃定的话语,胸腔里那股悬浮了一个月的不真实感,仿佛终于找到了落点。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馨香。
“娘子……”他闷闷地唤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只是……有时候醒来,总觉得还在那个需要装疯卖傻、如履薄冰的将军府里,怕一睁眼,看到的还是皇帝猜忌的嘴脸,听到的还是朝堂上的阴谋……”
柳长雪心头一滞。
她回抱住他,手指插入他尚未完全干透的墨发中,轻轻梳理着,像安抚一只受了极大委屈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大型犬。
“都过去了。”她柔声低语:“以后不会再有人逼你装傻,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你是南宫诀,是收复边关、匡扶正义的大将军,是绝影阁说一不二的阁主,是……我的夫君。”
“嗯……”南宫诀在她颈间蹭了蹭,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和力量,紧绷的脊背渐渐松弛下来。
他抬起头,眼眶还有些泛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慵懒和……熟悉的黏糊劲儿。
“那娘子还生我的气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眼神湿漉漉地瞅着她:“诀儿不是故意要骗娘子的,一开始是不能说,后来…是怕说了娘子就不要我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柳长雪哪里还气得起来。
她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气!怎么不气?想到我之前像个傻子一样,担心你这个‘傻子’被那个‘登徒子阁主’欺负,左右为难,我就……”
话没说完,南宫诀已经飞快地凑上来,用一个轻柔的吻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满满的安抚和讨好。
一触即分。
“娘子~”他拖长了调子,又开始撒娇。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诀儿什么都听娘子的,绝无半点隐瞒!娘子说往东,我绝不往西,娘子说睡觉,我绝不贪玩!”
柳长雪被他逗得想笑,又强自忍住,故意板着脸:“油嘴滑舌!谁知道你这话里有几分真心?”
“天地可鉴,日月可鉴!”南宫诀立刻举手发誓,眼神真诚得不得了:“若我再欺骗娘子,就让我天打雷劈……”
“胡说什么!”柳长雪连忙捂住他的嘴,嗔怪地瞪他一眼:“谁要你发这种毒誓!”
南宫诀顺势抓住她的手,在掌心亲了亲,眼底漾开得逞的笑意:“就知道娘子舍不得~”
【这家伙……真是拿他没办法。】
看着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渗血的绷带,心疼终究占了上风。
“好了,别贫了。”她轻轻推了推他:“身上还湿着,伤口也裂开了,还不快起来收拾一下?真想得风寒不成?”
“那娘子是原谅我了?”他试探询问,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柳长雪微微别开脸,耳根在月光下泛着薄红:“……看你日后表现。”
这便是松口了。
南宫诀心头一喜,忍不住得寸进尺:“那娘子帮我~”
他说着,赖在她身上不肯起来。
“我浑身都没力气了……”
柳长雪叉腰:“嗯?听不听话?”
南宫诀连忙一骨碌坐起身,像只小狗一样蹭蹭。
“听……我只听娘子的话!”
烛光下,二人忽然四目相对。
他忽然咧开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娘子,我们回家吧。”
柳长雪微微一愣:“回京城?”
“嗯。”南宫诀点头:“京城的事情已经了结,将军府……才是我们的家。我想和娘子,在我们自己的家里,好好过日子。”
他的目光期待又憧憬。
柳长雪看着他,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好。”
她轻声应道。
“我们回家。”
……
与此同时,门外廊下。
以暗卫甲和乙为首,阿珏、阿樱,外加几个轮休凑巧路过的绝影阁骨干,足足七八个人,正毫无高手风范地挤在门边,耳朵贴得都快嵌进门板里了。
方才院子里“噗通”一声重物落水声传来时,众人就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就尽数被吸引了过来。
暗卫甲用口型无声呐喊:【主子被夫人扔进池塘了?!】
暗卫乙捂着脸,一脸不忍直视:【完了完了,主子这追妻路漫漫啊……】
紧接着,他们刚刚来到门板后面,就听到夫人冷冰冰的“不认识”透过门缝传来,众人又是一抖。
再后来……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主子可怜巴巴的“娘子~”、“诀儿~”,以及夫人带着怒气又无可奈何的训斥。
阿珏听得两眼放光,激动地掐住阿樱的胳膊:“主子在撒娇!他居然真的在撒娇!”
阿樱绷着冷静的脸,但微微抽动的嘴角出卖了她:“……毕竟是夫人。”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夫人一声带着娇嗔的“听不听话?”,然后就是主子立刻服软、一骨碌爬起来的动静。
门外众人瞬间集体石化。
暗卫甲表情梦幻,喃喃道:“……我刚才好像幻听了,主子他…居然这么乖?”
阿珏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阿樱肩头,闷笑到浑身发抖。
最后,听到里面主子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娘子,我们回家吧”,而夫人轻轻应了声“好”时,门外这群听墙角的家伙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老父亲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暗卫甲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感慨:“太好了,主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
门外众人浑身一僵。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