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布鲁斯那声充满了奶油蛋糕余味的、悠长而婉转的饱嗝,在宏伟的晨曦大厅里回荡、盘旋,最后缓缓消散时,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凝固。
一种足以让空气都结成冰的、尴尬到极致的凝固。
林克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冲上了头顶,然后又迅速地退了下去,手脚变得一片冰凉。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身边艾拉和琪丽那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完了。
这次是真的,彻彻底底地完了。
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人一般,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王座的方向。
国王莱恩·奥古斯都,那位被誉为“雄狮”的男人,此刻正保持着一个微微前倾的姿态,他那双总是充满了威严和智慧的眼眸,瞪得像两颗铜铃,嘴巴也微微张开,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了震惊、荒谬、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公开冒犯的怒意的奇异混合体。
而蹲在布鲁斯面前的宰相,“智者”奥斯顿,情况则更加糟糕。
他那张总是挂着高深莫测微笑的、如同老狐狸般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已经彻底崩裂。
他的微笑僵在嘴角,眼角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整个人都仿佛被施了石化术,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与那条刚刚打完饱嗝、正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的狗,保持着一种极其尴尬的对视姿势。
大厅两侧的贵族和大臣们,更是一片死寂。
他们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才那些充满了审视和质疑的窃窃私语,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充满了“果然如此”的幸灾乐祸,和“天哪我看到了什么”的巨大震撼。
有几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年轻贵族,已经忍不住,开始用手帕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显然是在强忍着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狂笑。
“噗——”
终于,不知是哪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漏气般的轻笑声。
这一声,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肃静!”
一声充满了怒意的咆哮,从王座旁传来。
一位身穿重甲、腰佩巨剑、看起来像是一位将军的老者,猛地站了出来。
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指着林克他们,声音如同洪钟,“在庄严的王座之前,竟敢……竟敢如此戏耍君主,侮辱整个王国的威严!你们……你们这是欺君罔上!是无可饶恕的死罪!”
他转向王座,单膝跪地,大声地请命:“陛下!请允许我,立刻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将军的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大厅的气氛。
“没错!太放肆了!”
“简直不把王室放在眼里!”
“必须严惩!否则王国的颜面何存?”
那些原本就对勇者小队心怀不满的保守派贵族们,立刻就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纷纷站出来,义愤填膺地附和着。
林克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同时给身边的艾拉和赛拉菲娜使了个眼色,准备在最坏的情况下,强行突围。
然而,就在那位愤怒的将军准备起身“执法”的瞬间,一个苍老而平稳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都退下。”
说话的,竟然是那个一直蹲在地上、仿佛被石化了的宰相奥斯顿。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
他那双总是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却死死地盯着布鲁斯,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深深的震撼与……狂热?
他没有理会布鲁斯那声惊世骇俗的饱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布鲁斯刚才打嗝时,从口中,逸散出的那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但却纯净到了极致的……金色气息之上。
那股气息,一闪即逝。
但对他这位站在大陆魔法师顶点的、活了近百年的“智者”来说,却如同黑夜中的太阳般,耀眼夺目。
“……马多克将军,”奥斯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请收回你的剑。并且请所有人,保持安静。”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便是那位脾气火爆的老将军,在听到宰相的话后,也只能心有不甘地,退了回去。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更加诡异的、充满了不解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宰相,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亵渎者”辩护。
宰相没有解释。
他再次缓缓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蹲下了身子。
这一次他的姿态比之前更加恭敬,更加专注。
他伸出了他那双布满了皱纹、但却保养得极好、修长而稳定的手。
那是一双曾经签署过无数决定王国命运的法令、也曾释放过无数毁天灭地禁咒的手。
此刻这双手却极其专注地、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最珍贵、最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缓缓地搭在了布鲁斯那毛茸茸的、因为吃饱了而显得有些昏昏欲睡的额头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
他将自己那庞大如海的精神力,凝聚成最细微的一丝,小心翼翼地,探入了眼前这个“凡俗”的躯壳之中。
他像一位最顶级的、正在为疑难杂症“把脉”的老医师,在用自己毕生的学识与感知,去探寻一个……可能颠覆他百年认知的……终极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厅里,落针可闻。
林克他们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不知道宰相在做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事情似乎……正在向着一个他们完全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