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夜,比京城任何一处都要更深、更沉。
许是受了连日命案的影响,连虫鸣都稀疏了许多,只有山风掠过松柏的呜咽,偶尔打破这片死寂。
裴昭雪一行人安置的客院灯火未熄,白砚舟与苏九仍在偏房内,借助带来的简易器具,对两位死者的遗体进行更为细致的检验。
裴昭雪则与裴昭明在正厅内,对着那本从藏经阁找出的蓝色封皮笔记,以及护国寺的僧籍册,逐一比对排查。
“笔记笔法苍劲,略带古意,非年轻僧侣所能为。批注中多次提及‘前朝礼乐’、‘正音雅律’,此人必对音律,尤其是前朝乐律有深入研究。”裴昭明指着笔记上的字迹分析道。
裴昭雪点头,目光扫过僧籍册上一个个名字:“慧明大师说,寺中精研音律的僧侣本就不多,年长者更是屈指可数。符合条件的有三位:监院慧觉法师,精通各类法器,尤擅梵呗;藏经阁执事普泓法师,博闻强识,据说年轻时曾游历四方,收集古乐谱;还有一位……”
她话音未落,窗外,毫无征兆地,一声洪亮、悠长,仿佛自亘古传来的钟鸣,陡然划破了夜的宁静!
“当——!”
钟声沛然雄浑,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庄严力量,然而在此刻听来,却只让人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子时!又是子时!
裴昭雪与裴昭明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弹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凛然。
顾不上多言,两人抓起佩剑和灯笼,立刻冲出门去。
隔壁房间的白砚舟和苏九也闻声而出,四人汇合,无需多言,便朝着钟楼的方向疾奔。
“声音来源确认是钟楼无疑!”裴昭明一边跑一边说道,脸色铁青。
他们傍晚才重点勘察过那里,并未发现任何能导致钟自鸣的机关。
“先去钟楼,还是……”白砚舟急问。
裴昭雪当机立断:“分头!兄长,你带人去钟楼,封锁现场,查看有无可疑人物!砚舟,苏九,随我去僧寮区!慧明大师说过,工部尚书周大人今夜宿在寺中!”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凶手竟敢在他们入驻调查的当夜,再次出手,这是何等的嚣张与挑衅!
工部尚书周彦博下榻的禅房位于僧寮区东侧,相对僻静。
裴昭雪三人赶到时,只见房门紧闭,窗纸透出昏暗的灯光,并无异样。
但那种死寂,却让人心头发毛。
“周大人!周尚书!”
裴昭雪用力拍打房门,高声呼唤。里面毫无回应。
白砚舟上前,附耳在门板上细听,随即面色凝重地摇头:“无声息。”
裴昭雪不再犹豫,后退一步,运气于足,猛地一脚踹在门闩位置!
木门应声而开,剧烈的晃动使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房内景象映入眼帘——工部尚书周彦博身穿白色中衣,直接挺地仰面倒在榻前的地板上,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骇与痛苦,嘴巴微张,似乎想呼喊却未能发出声音。
他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胸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而与张蕴、李崇案发现场如出一辙的是,在他苍白无血的额间眉心,一枚用鲜红朱砂绘制的“卍”字符,正散发着诡异而妖艳的光芒,在跳跃的烛火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第三位死者!同样是朝廷重臣!同样死于子时诡异的自鸣钟声之后!同样是密室状态!额间同样有着那索命般的朱砂“卍”字!
“检查门窗!”裴昭雪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厉声道。白砚舟和苏九立刻行动。
片刻后,回报结果与之前两案完全一致:门窗皆从内完好闩住,无任何破坏与潜入痕迹。
完美的密室!诡异的钟声!标志性的符印!
“心肺骤停,与之前两位死者表征极其相似。”
白砚舟迅速检查了周彦博的尸身,沉声道,“体表无外伤,无搏斗痕迹。”
苏九则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和特制棉签,采集周彦博额间那未干的朱砂,她的鼻尖微微耸动:“这朱砂……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朱砂的腥气。”
就在这时,裴昭明也带着人赶到了,他脸色极其难看:“钟楼查过了,空无一人!钟杵原位摆放,周围并无脚印或其他痕迹!那钟……就像是自己响的!”
自己响的?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禅房。
纵然裴昭雪心志坚定,不信鬼神,此刻面对这接二连三、毫无破绽的诡异事件,背脊也不由得窜上一股凉气。
凶手,仿佛是一个无形的幽灵,藏匿在这古刹的阴影里,精准地操纵着死亡的钟声,在严密的密室中,轻易夺走朝廷大员的性命。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那本笔记中提到的《天乐赞》、“梵音通冥”,与这索命的钟声、这额间的“卍”字,究竟存在着怎样骇人听闻的联系?
“封锁整个僧寮区!所有僧人,今夜凡有不在房内者,或有异常举动者,全部列出!”
裴昭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眼神却燃烧着更为炽烈的火焰,“还有,立刻找到那本笔记的主人!刻不容缓!”
凶手的挑衅,已然奏效。
这场发生在佛门净地的死亡连环,因为第三滴血的落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