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从兽皮册子上解读出的远程激发钟声之法,同时也为了在三日大限内获取关键证据,裴昭雪决定当夜便进行一次高度保密的模拟实验。
地点就选在净尘僧日常打坐的后山那块巨石旁,时间定在子时,力求还原最接近案发的条件。
是夜,月隐星稀,山风格外凛冽,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带着刺骨的寒意。
裴昭雪、白砚舟、苏九以及几名绝对可靠、经过严格筛选的刑部好手,带着那套至关重要的鸣石和石磬,如同暗夜中的魅影,悄然潜伏至后山预定位置。
他们在巨石周围设下数道隐蔽的绊索和小巧的铃铛,并安排了两位眼力最佳的好手,携带军中专用的单筒千里镜,潜伏在远处更高的制高点,屏息凝神,密切监视着钟楼方向的一切动静,连飞鸟掠过都不放过。
子时将至,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裴昭雪亲自拿起那根触手冰凉、质地奇特的黑色石磬,对照着铺在石面上、借着一缕微弱月光才能看清的兽皮册子敲击图谱——那是白砚舟与苏九反复推敲后,破译出的、对应“无特定目标鸣响”(即只激发钟声,不附带致命冥音)的敲击序列。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稳定住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腕,依序、精准地轻轻敲击那几块看似普通、却内蕴玄机的鸣石。
“叮……咚……嗡……”
石磬与鸣石相击,发出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震颤感,在寂静的山谷中幽幽回荡。
那声音似乎无视距离的阻碍,竟真隐隐与远处黑暗中钟楼那模糊而巨大的轮廓,产生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无形联系,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将山巅与钟楼紧紧相连。
几乎就在裴昭雪完成最后一个敲击动作,石磬余音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
“当——!”
洪亮、悠长而庄严的钟声,果然如期从远处的钟楼方向轰然传来,那声音沛然莫御,仿佛自亘古而来,清晰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也重重地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成功了!
这匪夷所思的远程激发钟声的手法,是真的!
众人心中皆是一震,既为亲眼验证了这近乎神迹的推测而兴奋激动,同时也为这诡谲莫测、超乎想象的手段而深感心惊与寒意。
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凶手,掌握着远超常人认知的可怕技艺。
然而,这成功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甚至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深层的涟漪。
一个之前被部分掩盖的、更为核心和致命的疑点,在此刻证据相对确凿的情况下,变得无比清晰和尖锐起来,如同毒刺般扎入裴昭雪的思绪。
裴昭雪缓缓放下手中沉重的石磬,眉头紧锁成川字,她望向黑暗中那如同巨兽蹲伏的钟楼轮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在场的所有人:“即便净尘僧掌握了这远程敲钟之法,证据似乎也指向了他……但他一个终日埋头洒扫、几乎不与外界接触、甚至连声音都听不见的聋哑僧人,又是如何能如此精准地、一次次地掌握那几位朝廷重臣何时会夜宿护国寺这等相对隐秘的行程,并且还能准确无误地知道他们当晚具体居住在哪一间禅房?”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足以动摇现有推论基础的问题。
那诡秘的朱砂符印,必须在目标已然位于寺内、并且身处特定禅房时才能生效。
这意味着,凶手或者其同伙,不仅需要对目标的行程了如指掌,更要能提前知晓其入住的具体房间号,才能进行那“隐形符印”和“朱砂粉”的事先布置。
白砚舟从成功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沉吟道:“或许……他在寺内有地位不低、能接触到这些信息的同伙,比如,负责接待安排高级香客的知客僧,或是掌管客房分配的僧值?”
苏九却立刻提出了有力的异议,她思维敏捷,直指关键:“就算通过内线知道某位大人大概哪日会来,但如何能确定他具体住哪间房?官员入住,有时也会因各种原因临时调整。而且,最后一次刘侍郎前来,颇为突然,带有一定的隐秘性,若非我们内部通过刑部和御史台的渠道交叉核实得知,外人很难提前知晓其确切行踪和下榻之处。可凶手却能如此迅速地精准定位,并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标记布置……这绝非寻常僧侣或简单内应能做到。”
“除非,”裴昭雪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一个更令人不安的念头浮上心头,“提供这精准信息的源头,并非源自寺内僧侣,而是……来自官场内部,某个能提前、甚至实时知晓这些官员详细行程的核心人物?甚至可能,这个人就隐藏在我们目前调查所触及的圈子之内,就在我们身边?”
这个想法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驱散了夜风的冰冷。
如果凶手在官场有如此位阶或渠道的内应,那意味着他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加狡猾难缠,其势力网络渗透得更深、更广。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内应,会是与前朝密切相关的“玄鹤卫”安插的人吗?
他们如此深入地插手此事,是单纯地利用净尘僧的复仇火焰来铲除异己、搅乱朝局,还是这其中,本身就蕴含着“玄鹤卫”更庞大、更不可告人的阴谋的一部分?
案件的复杂性与危险性,伴随着这新的疑云,再次骤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