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没受伤的右手边,她才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
“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一直喊疼,吵着要……糖吃。”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含糊,视线也飘向了窗外,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陈瑾拿着苹果的手僵在半空。
喊疼?要糖吃?
这和他预想的“胡话”完全不同,但这模糊的说辞,配上她此刻微微侧开的脸和那不易察觉的……疑似躲闪的眼神,反而让那个额头上轻柔的触感瞬间变得无比真实起来!
她记得!她肯定记得!
她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陈瑾心头的所有阴霾,甚至比止疼药还有效。一股巨大的、滚烫的喜悦冲上头顶,让他苍白的脸都透出了一点血色。
他紧紧握着那个苹果,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欢,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傻乎乎却又无比灿烂的笑容。
“哦……”他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那……下次我要是再喊疼,你还给我……糖吗?”
他得寸进尺地试探着,目光灼灼,像只摇着尾巴讨要奖励的大狗。
裴欢闻言,转过头,对上他那几乎要冒出星星的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片绯红。
她没回答,只是拿起刚才那份警方文件,重新摊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声音从纸张后面闷闷地传来:
“吃你的苹果。少废话。”
语气听起来凶巴巴的,却丝毫没能震慑住此刻心花怒放的陈瑾。
他嘿嘿笑了两声,低头用力咬了一大口苹果,只觉得这普通的苹果前所未有的清甜可口,一直甜到了心底。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两人身上,病房里弥漫着苹果的清甜气息和一种无声的、黏稠的温情。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下午,赵律师匆匆赶来,脸色凝重。他先关切地询问了陈瑾的伤势,然后看向裴欢,压低声音:
“裴欢同学,你提供的证据非常关键,警方已经正式立案,并加强了对李国明及其社会关系的监控。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查到,那个花臂男子账户昨天下午,也就是事发前,有一笔五万元的现金存入,来源不明。”
裴欢眼神一凛:“买凶?”
“可能性极大。”赵律师点头,“对方反应很快,而且手段狠辣,意在阻止你们继续调查,甚至可能……是灭口。你们最近一定要格外小心,尤其是你,裴欢同学,对方似乎已经注意到你了。”
陈瑾听到这话,立刻紧张地看向裴欢,刚才的轻松愉悦瞬间被担忧取代。
裴欢却显得很平静,她放下文件,看向赵律师:“资金流向能追查吗?”
“很难,现金存入,又是通过多个匿名账户周转。不过,这本身也说明对方资金链可能存在一些问题,或者非常谨慎。”赵律师分析道,“另外,关于李国明和当年案子关联的更直接证据,我们还在找。”
“有一个方向。”裴欢忽然开口,“李国明嗜赌,而且似乎赌瘾很大。赌徒在输急的时候,为了翻本或者还债,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什么话都敢说。”
赵律师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从他赌债入手?”
“或许可以试试。”裴欢语气平淡,“一个被债务逼到绝境的赌徒,比一个小心谨慎的从犯,更容易突破。”
陈瑾在一旁听着,看着裴欢冷静地分析、引导着调查方向,仿佛那个刚刚在病房里被他一句话逗得耳根通红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觉,有骄傲,有依赖,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她太聪明,太强大,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与她并肩,甚至……保护她。
赵律师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人。
陈瑾看着裴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裴欢,下次……不要再一个人冒险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就算有计划,有后手,也不行。”
裴欢看向他,看到他眼底深切的担忧和固执。
阳光偏移,将她的影子拉长,与他的影子在病床边缘悄然重叠。
她沉默了片刻,就在陈瑾以为她会再次反驳时,却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在陈瑾灼热的目光下,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直白的注视,耳根悄然漫上淡粉。
她没有收回之前的应答,却也没有更多言语,只是重新拿起床头的文件,用行动划下了一道安静的界限。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
全市高三第一次模拟联考如期而至。当裴欢走进考场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带着好奇和审视。
当然还有张强之流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好戏的恶意。
她刚找到自己的座位,张强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斜前方飘了过来。
“哟,裴大学霸,这么久没见你来学校,埋头苦干呢?怕是你那年级前五十的宝座,这次要不保咯。”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引得周围几个跟他要好的男生发出低低的窃笑。
裴欢置若罔闻,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一下,从容地将笔袋和证件放在桌角指定位置。
她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张强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陈瑾也坚持要来考试。
他左臂依旧悬在胸前,脸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走进考场时,他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裴欢的位置。
见她安然坐在那里,神情是一贯的冷静,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与她的位置隔了几排。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目光紧紧跟随。
他知道,她不需要他亦步亦趋的保护,她需要的是他也能在自己的战场上站稳。
考场铃声如同战场号角,骤然响起。
试卷发下,整个空间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裴欢垂眸审题,眼神专注而冷静。
这些题目在她经过系统强化的思维面前,脉络清晰得如同掌中纹路。
与此同时,陈瑾也拿起了笔。
进得了一中,说明他本来理科基础也不差,再加上这段时间裴欢陪着他把高二知识都梳理了一遍,陈瑾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然,左手的不便让他书写速度慢了许多,额角也因专注和轻微用力渗出了细汗。
但他没有急躁,回想着裴欢帮他梳理知识点时的耐心,回想着她解题时清晰的逻辑,他努力将那些方法运用到自己能理解的题目上。
每一次落笔,都比以往更加慎重和坚定。
前半场波澜不惊。
直到数学卷的最后一道压轴题出现,考场内隐隐响起了抽气和烦躁搁笔的声音。
那道函数与几何结合的题目堪称变态,明显是拉开差距的“杀手锏”。
张强在前排抓耳挠腮,最终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彻底放弃了。
监考老师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过裴欢,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
裴欢的目光在那道题上停留了片刻。
她想起不久前在物理实验室,为了调试传感器信号,她曾构建过一个优化路径的数学模型。
思路瞬间贯通。
她没有使用常规的、繁琐的解法,而是另辟蹊径,引入了一个基于向量和极限思想的简洁解法。
笔尖在答题卡上流畅移动,步骤清晰,逻辑严谨。当她写下最后一个符号时,距离交卷还有充裕的时间。
她放下笔,抬眼,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陈瑾的方向。
他正眉头紧锁,对着那道难题,右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缓慢而认真地演算着什么,侧脸线条因为专注而显得有些冷硬,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裴欢静静看了他两秒,才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