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苑隐于市中心的竹林深处,环境清幽雅致。
包厢内充斥着古色古香的装潢,柔和的灯光下,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商业压力。
主位上是方制片和一位姓王的资深导演。
两侧则坐着几位投资方代表,其中一位体型微胖、笑容和气的张总格外健谈,是本次投资的第二主力。
裴欢坐在导演下手边,神色平静,一身简约的黑色西装套裙,既不失礼,又自带疏离气场。
陈瑾则被安排在裴欢旁边,紧挨着张总。
陈瑾从进门起就高度紧张,身体僵硬,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人。
方制片和李翰努力引导话题,试图营造轻松的交流氛围。
酒过三巡,张总笑眯眯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瑾,语气带着长辈般的“关切”:“陈编剧真是年轻有为啊!《长夜灯》写得是真好!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酒意。
“这文人写书,跟咱们做项目不一样。书可以慢慢磨,项目可得讲究效率和回报。我听说陈编剧之前……嗯,有点不太合群?这以后剧组沟通,可不能太由着性子来啊,得融入集体嘛!”
这话看似随意,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陈瑾最敏感脆弱的神经。
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张总旁边一位姓李的副手立刻附和,笑着“打圆场”:“张总说的是为你好!陈编剧,你这性格得改改,多跟裴小姐学学,你看裴小姐,又漂亮又会说话,这才能在圈里混得开嘛!”
这话更是将陈瑾的社交障碍归咎于个人缺陷,并刻意将他与裴欢对比,羞辱意味十足。
李翰和方制片脸色都有些难看,试图岔开话题。
陈瑾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噪音,那些目光如同针芒刺在他身上。
巨大的屈辱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水将他淹没。
他果然还是不行,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只会让项目蒙羞……
他就是一个躲在文字后面的废物……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裴欢,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瓷杯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不大,却奇异地让包厢瞬间安静了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总,声音清冽,不带丝毫火气,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总,我想您可能误会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
“《长夜灯》的核心价值,就在于陈瑾先生笔下那个独一无二、不被世俗理解却坚守本心的世界。”她语速平稳,字字清晰。
“如果他变得‘合群’,懂得左右逢源,那《长夜灯》就不会是今天的《长夜灯》,也不会值得在座各位投入如此大的热情和资源。”
她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身边几乎要将自己缩进椅子里的陈瑾身上,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和坚定的维护。
“他的不合群,正是他创作灵感的壁垒,也是这部作品灵魂的基石。我们需要的,不是改变他,而是学会尊重并保护这种珍贵的‘不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张总有些僵住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凌厉的弧度:
“毕竟,我们要做的,是一部能流传下去的佳作,而不是一件快速消费的快消品,不是吗?”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维护了陈瑾,也点明了项目的核心价值,更是将商业回报与艺术坚持巧妙地捆绑在一起。
包厢内一片寂静。
方制片和李翰暗自松了口气,看向裴欢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赞赏。
看似事情告了一段落,但陈瑾依旧深陷在自我否定的泥沼中。
他低着头,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水,不知何时被殷勤的服务生续上了一杯新的“特调花果茶”,色泽清亮,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他心神恍惚,并未留意。
张总被裴欢当众驳了面子,脸上笑容勉强,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
他笑着举杯打圆场:“裴小姐言之有理,是我失言了!来,陈编剧,我敬你一杯,算是赔罪!预祝我们《长夜灯》拍摄顺利!”
他示意陈瑾喝面前那杯花果茶。
陈瑾正处于极度混乱和自责中,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来缓解尴尬。
见对方举杯,他几乎是机械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茶。
裴欢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总前一刻还在刻意为难,下一刻就主动敬酒赔罪?
而且,敬的还是几乎不喝酒、只喝茶的陈瑾?
就在陈瑾的嘴唇即将碰到杯沿的瞬间,裴欢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陈瑾。”
陈瑾动作一顿,茫然地看向她。
裴欢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杯色泽过于鲜亮的花果茶,又瞥了一眼张总脸上那抹稍纵即逝的失望,心中警铃大作。
她太熟悉这种场合的肮脏伎俩。
她神色不变,语气平淡却带着天然的掌控感:“你胃不好,凉茶伤胃。”
她转向候在一旁的服务员,“给他换杯温热的纯净水,谢谢。”
陈瑾愣愣地放下茶杯,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裴欢的话有着本能的信任和顺从。
张总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干笑两声:“裴小姐真是体贴入微啊。” 他不再坚持,眼神却更加阴冷。
在后续的闲聊中,心神不宁的陈瑾,无意识地喝了几口新换上来的纯净水。
他只觉得口感有些异样的甜腻,并未多想。
饭局终于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众人起身寒暄,准备离开。
裴欢注意到陈瑾的脸色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眼神逐渐失去焦点,身体微微晃动。
她心中一沉。
她立刻对周晴和李翰低声道:“陈瑾好像不太舒服,我送他回去。你们帮我应付一下外面。”
周晴和李翰也察觉到陈瑾的异常,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默契地引着其他人先一步离开。
包厢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瑾?”裴欢扶住他有些发软的手臂,声音压低,“你感觉怎么样?”
陈瑾抬起头,眼神迷离,水汽氤氲的琥珀色眸子失去了平日的清澈,只剩下滚烫的、陌生的渴望。他看着她,呼吸灼热,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她清凉的气息。
“裴……裴欢……”他声音沙哑黏腻,带着难耐的痛苦,“热……好难受……”
裴欢眼神瞬间冷冽如冰。果然被下药了。
张总……或者他背后的人,其心可诛!这不仅是要毁掉陈瑾,更是要毁了《长夜灯》这个项目。
一旦作者传出什么负面新闻,长夜灯永远别想拉到投资了。
愤怒在她心头翻涌,但越是危急,她越是冷静。
她扶住几乎站不稳的陈瑾,当机立断。不能回陈瑾的公寓,那里可能不安全。也不能去酒店,容易留下把柄。
“跟我走。”她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半扶半抱着他,从会所另一个隐蔽的通道快速离开,裴欢直接上了周晴提前安排好的车。
“回我的公寓。”她对司机吩咐道。
车上,陈瑾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药效完全发作,他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仅存的理智在欲望的烈焰中苦苦挣扎。
他紧紧抓着裴欢的手,像抓着唯一的浮木,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发出痛苦又渴望的呜咽。
“难受……裴欢……帮帮我……”他无意识地呓语,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那副全然依赖又脆弱无助的模样,狠狠撞击着裴欢的心房。
裴欢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冷静地发信息给周晴,让她立刻彻底调查张总及其背后的关联,并清理掉所有可能存在的监控痕迹。
她看着身边因为药物而痛苦扭曲的陈瑾,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对幕后黑手的冰冷杀意,也有……对怀中这个人的心疼。
她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但她裴欢,从不乘人之危。
然而,当陈瑾滚烫的唇无意识地擦过她的脖颈,当他用那双浸满水汽和欲望的眸子无助地望着她,用一种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时……
裴欢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正在一点点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