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一月四日，正是小寒节气的前一天，朝鲜半岛中线的气温降到了这一年中最恐怖的低点。天空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铅灰色，仿佛整片苍穹都被冻结了，连风吹过山脊的声音都像是冰刀刮骨。
第24军70师的前沿指挥所里，空气冷得能把人的呼吸冻成霜。
李云龙正趴在用几根原木和沙袋加固的掩体里，手里举着那架倍率极高的美制炮队镜，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丁字山。他身上裹着一件缴获的美军鸭绒睡袋改制的大衣，领子竖得高高的，护住了耳朵，鼻尖被冻得通红，像个熟透的红萝卜。
老李，你都盯了两个钟头了，歇会儿吧。70师师长萧应棠递过来一个刚从炭火盆里刨出来的滚烫土豆，这天寒地冻的，别把眼珠子冻在镜筒上。
李云龙没回头，只是伸手接过土豆，在手里来回倒腾着取暖，眼睛依然死死咬住对面不放。现在的李云龙，鼻梁上架着那副少了一条腿的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教书匠，可那眼神里的寒光比外面的风雪还利。
老萧，你看对面那个丁字的一横，也就是美军控制的205高地。李云龙的声音低沉沙哑，今天上午，那里的美军换防了。
换防？这几天情报没说有大调动啊。萧应棠凑了过来，举起自己的望远镜。
李云龙咬了一口烫嘴的土豆，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气，指着远处说道：你看他们的走路姿势。前几天那帮美国兵，走路拖拖拉拉，那是待久了的老油条，那是美军第7师的老兵油子。今天这帮人，腰板挺得直，走路带风，哪怕背着大包小包也不弯腰，那是刚上来的生瓜蛋子，或者是精锐。而且，你注意看那个反斜面的交通壕口，那里的积雪被清理得太干净了，连一点脚印乱痕都没有，这说明他们可能有重武器要进出，而且工兵刚刚作业过。
李云龙放下炮队镜，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他翻得卷了边的笔记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铅笔在上面快速地画了一个草图。
萧应棠看着李云龙画的图，图上不仅标出了敌人的火力点，甚至连风向、日照角度对射击的影响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得感叹：老李，你现在这仗打得，比绣花还细。
不细不行啊。李云龙叹了口气，把最后一口土豆咽下去，咱们的战士是肉长的，人家的炮弹是铁打的。我多算一步，战士们就少流一滴血。这是典型的美式攻击队形展开前的征兆。范弗里特那个老鬼子，这几天一直在玩磁性战术，搞小打小闹。但我看，他是在憋大招。他想在这个丁字山上做文章，给新上任的艾森豪威尔送一份见面礼。
传我的命令。李云龙突然提高了嗓门，语气里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倒了风雪声，把前沿的那个反坦克小组撤回来，换狙击班上去。坦克没上来之前，先给我打瞎他们的眼睛。
一月五日，大雪纷飞。
能见度降到了极低，五米之外人畜不分。这种天气，美军的飞机无法起飞，这对于志愿军来说，是难得的喘息和补给机会。
李云龙却没有休息。他带着两名参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工兵营的驻地。积雪没过了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劲。
工兵营长正带着战士们在抢修一段被炸塌的坑道。见到李云龙来了，营长急忙跑过来敬礼，手上的冻疮裂开了口子，流着血水。
别整那些虚的。李云龙摆摆手，看着战士们手里简陋的镐头和铁锹，心疼地皱了皱眉，咱们的坑道，光能藏人不行，得能打仗。我让你琢磨的坑道发射点，怎么样了？
营长擦了把脸上的汗，一脸难色：首长，那是石头山，太硬了。咱们炸药不够，只能一点点凿。而且这岩石结构复杂，弄不好要塌方。
李云龙走过去，摘下手套，摸了摸冰冷的岩壁。他沉思了片刻，转身对参谋说：炸药不够，就用脑子凑。我记得咱们缴获了不少美军的空投雷，那玩意儿里面的装药猛。让爆破组把里面的炸药掏出来，做成定向爆破筒。
他转头盯着工兵营长，眼神锐利：我要你在三天之内，在这个山脊的侧面，给我开出三个射击孔来。这三个孔，要正好能锁死丁字山那条唯一的坦克通路。这不是在石头上打洞，这是在老虎鼻子上穿环。
营长倒吸一口凉气：首长，那可是悬崖边上啊。
李云龙摘下眼镜，哈了口气擦了擦：就是要打得他措手不及。美国人的坦克牛气，那是欺负咱们没好炮。咱们把无后坐力炮藏在石头缝里，等他爬坡爬到一半，那是把肚皮亮给咱们看，到时候一炮一个，神仙也救不了他。这叫出奇制胜，懂不懂？
是！保证完成任务！营长被李云龙眼里的光芒感染，挺直了腰杆大声回答。
一月六日，雪后初晴。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李云龙戴上了一副从战利品里翻出来的墨镜，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算命的先生，但那股子威严却丝毫未减。
军部召开作战会议。皮定均指着沙盘，神情严肃：同志们，根据情报，美军第7师可能会在近期发动一次代号为空地协同的试探性进攻。重点就在芝山洞和丁字山一线。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团长主张硬顶，利用坑道优势死守；有的主张诱敌深入，放进来打反击。
李云龙一直没说话，他在低头玩弄着手里的红蓝铅笔，像是在思考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直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皮定均点了他的名：老李，你是高参，你给拿个主意。
李云龙站起来，走到沙盘前，手里的铅笔轻轻敲击着那个着名的丁字山模型。
美国人要搞空地协同，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先是飞机炸，再是炮兵轰，最后坦克引导步兵冲。这套路咱们都背下来了。李云龙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冷峻的理智，但是，这套路有个死穴。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死穴就在这儿。李云龙指着半山腰的一片开阔地，他们的飞机和炮兵衔接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个时间差，以免误伤自己人。这个时间差，通常是三到五分钟。在这几分钟里，他们的步兵是失去掩护的。
他推了推墨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咱们不跟他们的飞机硬碰硬，也不跟他们的炮兵对轰。咱们就抓这几分钟。命令前沿部队，在敌机轰炸的时候，全部钻洞，一个都别露头。敌机一走，炮火延伸的那一瞬间，所有人必须立刻冲出坑道，进入表面阵地。哪怕被炸死，也得死在阵地上！只有贴上去，和敌人搅在一起，他们的飞机大炮才不敢响！
皮定均眼睛一亮：这叫紧贴战术。
对，贴身肉搏。李云龙把铅笔往沙盘上一插，就像给美国人下了一道催命符，咱老李就是要跟他们比比，是他们的炸弹硬，还是咱们中国人的骨头硬。告诉战士们，只要贴得够紧，敌人的炮火就是咱们的掩护。
一月七日，极寒。
气温骤降到了零下三十五度。枪油都凝固了，拉不开栓。
李云龙下到了一线连队。他发现很多新战士在用嘴哈气暖枪栓，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
胡闹！李云龙一把夺过一个小战士手里的步枪，厉声喝道，谁教你这么干的？哈气虽然能暖一时，但水汽进去一冻，这枪就彻底废了！到时候敌人上来，你拿烧火棍跟人家拼吗？
小战士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足无措地站着。
李云龙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把自己大衣的下摆撕下一块布条，轻轻擦拭着枪栓上的冰碴：孩子，枪是战士的命。
他转身对连长说：去，把咱们喝剩下的热水袋，还有用完的罐头盒子装上热木炭，发给每个班。把枪栓部位给我捂热乎了。还有，手榴弹的盖子，都要提前拧开，用油纸包好。别到时候敌人上来了，手冻僵了拧不开盖，那就成了冤死鬼。
李云龙像个事无巨细的管家婆，从枪支保养检查到战士们的防冻膏涂抹，一样样地过问。他深知，在这极寒之地，细节决定生死。他甚至亲自示范怎么在雪地里用干草摩擦手脚促进血液循环。
晚上，他坐在连队的掩体里，给战士们讲故事。讲的不是什么英雄大道理，而是怎么算账。
一颗子弹五分钱，一个美国罐头两美元。咱们用一颗子弹换他一个罐头，这就赚了四十倍。李云龙掰着手指头算账，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笑声驱散了寒意，也驱散了大战前的紧张。
一月八日，试探性进攻开始了。
美军的一个加强排，在两辆坦克的掩护下，向24军的阵地发起了佯攻。
炮声隆隆，震得坑道顶上的尘土直掉，整个山体都在颤抖。
李云龙在指挥所里，戴着耳机，听着前沿的报告。
首长，敌人上来了！距离五百米！
沉住气。李云龙看着手表，嘴里默念着秒数，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听一场交响乐，再近点。三百米......两百米......
这时候，美军的飞机刚刚拉起，呼啸着飞向远方，炮火开始向后延伸，准备切断志愿军的增援路线。
就是现在！李云龙大吼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吹号！
凄厉的冲锋号声在雪原上骤然响起。早就憋在坑道口跃跃欲试的志愿军战士们，像下山的猛虎一样扑向了正在爬坡的美军步兵。
双方瞬间绞杀在一起。美军的坦克怕误伤自己人，炮口乱转却不敢开火，庞大的身躯在近战中显得笨拙无比。而那些隐藏在侧翼岩壁里的无后坐力炮手，早已锁定了坦克的薄弱侧装甲。
轰！轰！
两声巨响，两辆美军坦克冒起了黑烟，变成了两堆废铁。
李云龙在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幕，冷冷地哼了一声：想搞试探？老子让你有来无回。这就像高手过招，你出一拳，我虽然挨了一下，但我这一刀必须捅进你的心窝子。
战斗很短促，美军丢下二十几具尸体和两辆坦克残骸，狼狈撤退。
李云龙摘下耳机，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下：美军步坦协同仍有脱节，反应时间约为四十五秒。下次可利用此间隙穿插分割。
一月九日，心理战。
美军吃了亏，开始玩阴的。他们调来了大功率广播车，播放着女人的哭声和孩子的叫声，那是录制的所谓的家书，试图扰乱志愿军军心。
李云龙听着那刺耳的声音，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对宣传干事说：小家子气。去，把咱们那个会说英语的大学生叫来。再把咱们刚蒸好的馒头拿两个来。
他拿起话筒，对着对面喊话：
对面的美军兄弟们，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听说你们的补给线被大雪封了，今天没吃上热饭吧？我们这儿刚出锅的大馒头，热乎着呢。我不跟你们打仗，我请你们吃饭。
说完，他命令战士们用迫击炮把包着馒头和劝降信的包裹射向美军阵地。
这一手糖衣炮弹，比真炮弹还管用。在饥寒交迫的阵地上，热乎的馒头就是最大的诱惑。据说当晚就有两个受冻挨饿的韩军士兵偷偷摸过来投诚，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馒头。
李云龙看着投诚士兵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转头对皮定均说：这叫攻心为上。孔夫子说过，近者悦，远者来。咱们把道理讲透了，把肚子填饱了，这仗就赢了一半。
一月十日，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前线出奇的安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云龙站在地图前，看着那个醒目的丁字山。
根据情报，美军第7师正在集结重兵，显然不甘心前几天的失败。他们要在丁字山搞一次大的行动，代号斯麦克（Smack）。
老皮，真正的大考要来了。李云龙把铅笔扔在地图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们想拿丁字山做实验，搞什么立体战争的样板戏。那咱们就给他搭个台，让他唱。不过，这戏怎么唱，得咱们说了算。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视着指挥部里的每一个人，那种儒将的风度和猛将的杀气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从明天开始，所有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工兵要把反坦克壕再挖深一米。炮兵要把射击诸元精确到米。我李云龙把话撂在这儿，他范弗里特哪怕是把天王老子请来，我也要让他在这丁字山下磕掉满嘴的大牙！
皮定均重重地点头：放心吧老李，咱们24军不是泥捏的。这丁字山，就是埋葬他们野心的坟墓。
夜深了，李云龙独自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擦拭着那副眼镜。镜片上倒映着跳动的火苗，就像他心中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他知道，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而他和他的战友们，正在用血肉之躯，为这个新生的国家铺就通往和平的道路。
窗外，风雪再起，似乎在预示着下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