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的瓦兰提斯,黑墙之内。
昔日喧嚣的港口似乎安静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码头上卸货的工人动作变得有些迟疑,商贩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白鳞病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
虽然帝蒙斯以铁腕封锁了维隆瑟斯镇爆发白鳞病的消息,但恐惧如同瘟疫本身无法被完全关在门外。它顺着商船的缆绳、旅人的低语,悄然潜入了这座“瓦雷利亚长女”的心脏。
选民议会大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环形议事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帝蒙斯端坐在首席,如同磐石。但下方那些穿着华丽托加长袍的议员们,脸上却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或谄媚。有人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指节发白;有人不停地用丝帕擦拭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还有几位年长的议员,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忧虑。
“至高龙王陛下,维隆瑟斯的悲剧令人心碎。”一位以保守着称的议员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恕我直言,这是否……这是否是诸神对我们过于激进扩张的警示?维隆瑟斯镇那些被诅咒的土地,是否本就不该轻易触碰?我们是否该暂时……停止北进?”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激起了细微的骚动。几位议员交换着眼神,虽然没有附和,但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帝蒙斯的目光缓缓扫过说话的老议员,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冬日的寒冰。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让那沉重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直到老议员不安地挪开了视线。
“警示?”帝蒙斯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的质感,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我们攻占维隆瑟斯镇的战士们,是为了光复瓦雷利亚的疆界而流血!他们所遭遇的灾难,不是神明的警示,而是来自古老深渊的恶意!是敌人刺向我们心脏的毒刃!”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议事厅内投下巨大的压迫感阴影。
“暂停?不!瓦兰提斯不会因毒蛇的窥伺就退缩!我们只会握得更紧,找出这条毒蛇并将它彻底碾碎!”
他宣布瓦兰提斯进入“战时状态”。
这个词听起来温和,实则是瓦兰提斯战车开始转向的号角。
全力进攻争议之地的作战将会被暂缓,庞大的资源被重新调配准备同北方的敌人作战。
公开的命令是:巩固现有疆土,稳定海上防线;在瓦兰提斯城郊设立由重兵把守隔离观察区,所有从维隆瑟斯镇方向来的人或物,必须经过最严格的盘查和隔离;同时,帝蒙斯以瓦兰提斯名义公开悬赏——任何能提供白鳞病有效治疗方法或线索的学士、巫师、炼金术士,都将获得足以买下一座城堡的黄金和瓦兰提斯的永久庇护。
但私下的布局,远比公开的悬赏更为致命。
在黑墙内一处守卫森严、只有烛火摇曳的密室里,帝蒙斯召见了一个人。
他叫“白鳞”——一个在瓦兰提斯地下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并非源于任何疾病,而是源于他那如鳞片般冰冷坚硬而又毫无缝隙可钻的行事作风。
这位来自阿斯塔波的指挥官,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劈而成,一双眼睛是近乎岩石的灰褐色,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洞悉幽暗的锐利。
他曾是帝蒙斯手中最信任的亲卫,现在变成了最锋利的暗刃,以冷酷无情却又纪律严明的手段,在极短的时间内肃清了瓦兰提斯城内所有对瓦兰提斯统治构成威胁的帮派和密谋者,将地下世界纳入了瓦兰提斯的秩序轨道。
“白鳞,里斯需要新的秩序,也需要一双能在暗处洞察一切的眼睛。”帝蒙斯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低沉而直接。
白鳞微微躬身,动作简洁得像一把出鞘一半的匕首,无声地表示聆听。
帝蒙斯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件自己精心打磨的武器。“你的公开身份,是前往里斯协助凯尔·瓦雷罗斯总督恢复秩序、发展经济的特使。你将率领五千城卫军和一支精干的行政团队前往。公开的任务是:协助总督阁下,让里斯重新繁荣,成为瓦兰提斯西境真正的明珠。”
白鳞灰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这繁复的任务只是简单的行军指令。
“但,你还有三个重要使命。”帝蒙斯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一是与马洛斯协作,促进瓦兰提斯律法在里斯施行并促进经济复苏。”
“二是秘密接管并扩张里斯现有的情报网络,重点监视凯尔·瓦雷罗斯总督本人以及他核心圈子的每一个人。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每一次密谈、每一次异常的船只调动或人员往来都要记录在案,但是你们不能被发现。任何与泰洛西,或其他可能敌视瓦兰提斯的势力进行的秘密接触,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信号,有权动用那支由巴里斯统领的城卫军!”
“三是利用里斯作为自由贸易城邦的优势,利用往来如织的商旅、水手、流浪学士,秘密收集一切关于灰鳞病的线索。学城的理论,东方男巫的偏方,炼金术士的实验,甚至是民间流传的古老歌谣……任何可能指向治疗方法的信息,无论看起来多么荒诞离奇,都要收集、筛选、上报。迪亚斯那两万被锁在维隆瑟斯等死的瓦兰提斯精锐,他们的命运,或许就系于你能否在绝望的深渊里捞出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帝蒙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压抑的痛楚。
白鳞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
他那如同磐石般的脸上,灰褐色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如同捕捉到了猎物的猛禽。
治理、监视、寻药。三重使命,如同三股绞合的钢索,沉重而致命。
他再次躬身,毫无波澜的声音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主人,我明白。里斯不会乱,也不会丢。我会好好盯着里斯的高层并尽我所能去寻找一切可能得消息。”
帝蒙斯看着他,这个如同利刃般冰冷高效的心腹,心中那份沉重的压力并未减轻,但至少他在关键的位置上又钉下了一颗最牢固的楔子。、“凯尔是瓦兰提斯在里斯的最锋利剑,我希望你成为最坚实的盾牌和最闪亮的眼睛。”
瓦兰提斯的港口,即使在瓦兰提斯进入战时状态,依旧展现着“瓦雷利亚长女”的庞大与繁忙。
但今日,一支特殊的舰队正在集结。五千名盔甲鲜亮的瓦兰提斯城卫军,在码头上肃立。
他们的队列异常安静,只有海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仔细看去,这支队伍中混编着一些气质迥异的人——眼神锐利如鹰、穿着普通却行动敏捷的观察者;面容沉静、随身携带奇特小箱子的药剂师;甚至还有几个气质阴郁、仿佛能看透人心思的审讯专家。这不是一支纯粹的作战军队,而是一支混合了治理、监视与探索功能的复杂力量。
白鳞站在旗舰的船头。他没有披挂华丽的铠甲,依旧是一身深灰色的劲装,在阳光下显得毫不起眼,却又如同一块无法忽视的磁石,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面容冷峻,眺望着远方海天一色的方向——里斯的方向。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昂的演说。当启航的号角低沉地响起时,他只是转向岸边高台上那个如同山岳般屹立的身影,行了一个瓦兰提斯军中最简洁、最标准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他本人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帝蒙斯站在黑墙延伸出的高台上,海风刮起他深紫色的披风。
他目送着白鳞的舰队缓缓驶离码头,巨大的船帆吃满了风,在海面上划开白色的航迹,最终变成海天线上几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凯尔在里斯手握权杖的张扬身影,与白鳞此刻沉默离去的冷硬背影,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幅充满张力与不确定性的画面。
他完成了暂时的布局,将里斯和灰绞岛这两个关键节点用权力和忠诚的锁链暂时固定。
但内心的重压,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那来自北方的死亡阴影而变得更加沉重。
迪亚斯……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豪饮大笑的自由民将军的面容,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能够借助系统的神性能量来治愈迪亚斯,但是大量士兵却成了问题。
他预感到未来的征服之路还会面临这种超越凡人的力量,现在不过是一场序幕。
巨龙、魔法、诅咒……这些凡人难以理解的力量将登上舞台的中心。这不再是简单的舰队对轰或军团厮杀,这将是一场在现实与神秘边缘的致命舞蹈,一场向古老深渊索取生存权利的残酷战争。未来如同眼前广阔而深邃的大海,表面平静,深处却潜藏着无数未知的旋涡与暗流。
“白鳞……”帝蒙斯低声自语,声音被海风卷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期望,“愿你能扼杀里斯可能滋生的’瘟疫’,无论是疾病,还是背叛的毒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翅膀拍打声由远及近。一只风尘仆仆、羽毛凌乱的渡鸦,如同一个踉跄的醉汉,跌跌撞撞地朝着帝蒙斯所在的高台俯冲下来。
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在离高台还有几尺时,终于支撑不住,直直地坠落下来,“啪”地一声摔在帝蒙斯脚边不远处的石板上,溅起几片灰色的羽毛和尘土。
它抽搐了几下,不动了。一个细小的、用油布包裹的金属筒,从它脚爪上松脱,滚落到帝蒙斯脚边。
帝蒙斯俯身拾起。油布上沾着鸟粪和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他拧开金属筒的盖子,倒出一小卷东西。那不是寻常的羊皮纸,而是一片极其轻薄、边缘却异常锋利的残破金属箔片。
它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近乎黑色的深灰,表面流淌着细微的水波状纹路——这是瓦雷利亚钢!即使在黯淡的天光下,它依旧散发着一种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箔片很小,只有巴掌大一块残片。上面蚀刻着图案,线条古朴而扭曲:一条龙,一条轮廓狰狞、双翼张开的龙,正陷入一片浓密的、如同实质的灰色烟雾之中挣扎!烟雾的线条刻得异常深,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痛苦。
在图案旁边,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瓦雷利亚符文,大部分都已残缺或被污迹覆盖。帝蒙斯皱着眉,指尖拂过冰冷的钢面,试图辨认。终于,在图案下方一处相对清晰的角落,他勉强认出了两个断断续续、似乎被刻意磨损过的词根:
“血脉……钥匙……”
帝蒙斯的手指猛地顿住,如同被那冰冷的瓦雷利亚钢灼伤。
他紫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风暴。维隆瑟斯的诅咒,信使嘶吼的“瓦雷利亚血脉”,此刻与这古老钢箔片上的挣扎之龙和神秘词汇,瞬间串联成一条冰冷刺骨的锁链!灰鳞病……龙……血脉……钥匙?这残破的瓦雷利亚钢箔片,如同从时间长河的幽暗底部打捞起的碎片,指向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黑暗、更古老、也更接近他们血脉核心的秘密深渊。
贝勒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紫色身躯,此刻恰好掠过瓦兰提斯港口上空,投下的阴影瞬间吞噬了高台。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史前时代的的龙吼,如同撕裂天空的雷霆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