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银色的湖泊，如同巨大而冰冷的镜面，倒映着荒原与苍穹，将一切色彩与声音都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空气中那些无处不在的悲伤回响，在靠近湖岸时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变得微弱而遥远。这里像是“回响之地”中的一个真空地带，连情感与记忆的残渣都无法留存。
林澈和星萤站在湖边，冰冷的湖风拂过，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湖心岛的轮廓在弥漫的淡银色光晕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看不真切，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牵引力。
如何渡湖？这湖水显然并非凡物，那死寂的气息比“噬光之痕”的虚无更加深沉，贸然触碰，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林澈凝神思索，体内新生力量缓缓流转，试图分析湖水特性时，旁边一直沉默的星萤，却突然抬起了手，指向湖泊的某个方向。
“……船……”她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林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距离他们数十米外的湖岸边，一片突出的岩石阴影下，不知何时，悄然停泊着一艘小舟。
那并非之前“渡者”那由灰色雾气凝聚的虚无之舟，而是一艘看起来极为古老、破旧的实体木船。船身呈现出被湖水长期浸泡后的暗沉色泽，布满了腐蚀的痕迹，仿佛随时会散架。船上没有桨，只有一个模糊的、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背对着他们，静静地坐在船头，如同雕塑。
是那个“渡者”！它竟然在这里等着他们？还是说，它一直跟随着他们？
林澈心中一凛，拉着星萤，小心翼翼地靠近。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灰色身影缓缓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了头。兜帽下依旧是一片模糊的阴影，看不到任何五官，但那股熟悉的、古老而疲惫的意念再次笼罩了他们。
“……又见面了……矛盾的……容器……与……破碎的……星辰……”
“……想要……渡过……‘镜湖’吗？”
沙哑的意念直接响起，省去了所有寒暄。
“代价是什么？”林澈直接问道，目光锐利。与这古老的存在打交道，坦诚比迂回更有效。
灰色身影那模糊的“头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意念中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这次……不需要……你们的……记忆……或……未来……”
“……湖心岛……上有……一件……东西……”
“……把它……带回来……给我……”
“……作为……船资……”
一件东西？林澈眉头微蹙。“什么东西？”
“……一座……破碎的……石碑……”
“……上面……刻着……一个……名字……”
“……把……那座碑……带回来……”
石碑？名字？林澈心中疑窦丛生。这“渡者”要一座刻着名字的破碎石碑做什么？那石碑又为何会在湖心岛上？
“……不必……知道……太多……”
“……交易……或者……留下……”
“……‘镜湖’……不会……永远……平静……”
灰色身影的意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漠，它抬起了那模糊的、如同烟雾构成的手，指向湖心岛的方向。随着它的动作，那艘破旧的小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缓缓漂离了岸边一小段距离，又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
没有选择。
林澈看了一眼那死寂的湖面，又看了看身边状态依旧不稳定的星萤，知道自己无法带着她冒险泅渡，更无法长时间滞留在这诡异的湖边。
“我们接受。”他沉声说道。
灰色身影不再回应，只是静静地坐在船头，重新变成了那尊面向湖心岛的雕塑。
林澈搀扶着星萤，踏上了那艘破旧的小舟。小舟比看起来要坚固一些，只是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潮湿腐朽的气味。
在他们踏上小舟的瞬间，小舟便无声无息地、自动地朝着湖心岛的方向滑行而去，速度不快，却异常平稳，在镜面般的湖面上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湖上航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体验。上下左右皆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淡银色，失去了所有参照物，连方向感都变得模糊。只有前方那逐渐清晰的湖心岛轮廓，证明着他们确实在移动。小舟仿佛行驶在虚空之中，唯有那冰冷的、死寂的湖水气息，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
星萤似乎对这环境感到极其不适，她紧紧挨着林澈，身体微微发抖，那双纯净的银色眼眸中充满了不安，视线不断扫过周围那绝对平静的湖面，仿佛水下随时会冲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澈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全力感知着周围。他体内的新生力量在这片区域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运转晦涩，仿佛这片湖泊拥有着某种禁绝能量的特性。这让他更加警惕。
航行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当小舟轻轻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时，他们已然抵达了湖心岛。
岛屿不大，遍布着一种暗蓝色的、光滑的岩石，与荒原的土地类似。岛屿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建筑的废墟——那似乎是一座小型的、风格与之前白色秩序殿堂类似的圆顶神庙，但损毁得更加严重，只剩下几段残破的墙壁和倾倒的石柱。
而在那片废墟的中央，正如“渡者”所言，立着一座齐腰高的、已经断裂的白色石碑。
石碑断口参差不齐，表面布满了风化的痕迹，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刻着一个名字。那文字林澈并不认识，但其笔画结构，却与他掌心“秩序之种”的某些纹路，以及白色殿堂中的符号，隐隐有着一丝相似之处。
这就是“渡者”要的东西？
林澈让星萤在原地等待，自己走上前去。靠近石碑，他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秩序之力从石碑残骸中散发出来，与他掌心的标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他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石碑。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一幕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身穿纯白长袍、眼神温和而坚定的年轻女子的背影，她站在一座完好的神庙前（就是脚下这座），仰望着天空，手中握着一柄与那碳化剑柄“裁决”样式相似、却更加纤细的长剑。她的口中，似乎在吟诵着什么，充满了奉献与决绝的意味……
画面一闪而逝。
林澈猛地收回手，心脏剧烈跳动。这石碑……残留着其主人的意念碎片！那个女子，就是这名字的主人？她是这座神庙的守护者？她最后怎么样了？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尝试搬动石碑。石碑并不沉重，但那断口处异常锋利。他小心翼翼地将断裂的上半部分石碑抱起。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他体内那原本被湖泊压制的力量，在接触到这石碑的瞬间，竟然活跃了一丝！尤其是那墨绿色的气旋，对石碑中那精纯的秩序之力，表现出了明显的渴望！
一个危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出——如果……如果能吸收这石碑中残留的秩序之力，他的力量是否能够更快恢复？甚至……更进一步？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诱惑着他。他看了一眼怀中冰冷的石碑，又看了看不远处正担忧地望着他的星萤，以及更远处那艘小舟上静坐的灰色身影。
“……矛盾的……容器……”
“……你的……贪婪……会……毁灭……平衡……”
一个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意念，如同细针，突然刺入他的脑海！是那个“渡者”！它似乎能感知到他内心的波动！
林澈悚然一惊，瞬间压下了那危险的念头。这“渡者”深不可测，与它交易，最好遵守规则。他不再犹豫，抱着石碑，快步回到了小舟旁。
看到他抱着石碑回来，星萤似乎松了口气。而那灰色身影，也第一次主动动了起来，它那模糊的手伸出，示意林澈将石碑放在船头。
林澈照做了。
在石碑落在船头的瞬间，那灰色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那古老的意念中，仿佛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淀了万古的悲伤？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林澈以为是错觉。
灰色身影重新归于寂静，小舟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湖岸，无声地驶去。
回程同样平静。只是，在即将靠岸时，林澈无意中回头，望向那逐渐远去的湖心岛废墟。
就在那一瞥之间，他似乎看到，在那片断壁残垣的阴影深处，有一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银色眼眸，一闪而逝！
那眼眸……与他之前在秩序殿堂深处感受到的窥伺感，如出一辙！
它果然跟来了！或者说，它一直就在那里！
林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第10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