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并未驱散多少寒意，反而让商场内部的断壁残垣显得更加清晰，如同巨兽死后裸露的肋骨，森然而绝望。
赵铁第一个起身，动作麻利地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装备，声音打破了死寂：“都醒醒，该动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食物分配。每个人都知道，最后一点能入口的东西，都在自己身上了。
林澈扶着墙壁，试图站起来，左小腿传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身形踉跄了一下。伤口周围的皮肤有些发红，摸上去微微发烫，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猴子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很快又移开，默默地将那根铁棍绑在背上。大山走过来，沉默地伸出手想扶他一把，却被赵铁用眼神制止了。
“林澈，”赵铁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冷，“你的腿，还能跟上吗？”
林澈抿紧干裂的嘴唇，用力站直身体：“我能行，队长。”
赵铁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报废的工具。“希望如此。”他转过身，率先向商场通往西侧的破损大门走去，“跟上，保持警惕。目标是五公里外的‘万家福仓储’。如果顺利，今晚我们就能吃饱。”
“吃饱”两个字，像是一针虚幻的强心剂，让猴子和大山的眼神里短暂地燃起一丝微光。他们迅速跟上赵铁的步伐。
林澈落在最后，每一步都牵扯着腿上的伤。他知道赵铁的顾虑是对的，在末世，拖累团队往往意味着共同的灭亡。但他不甘心，他必须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一行人如同幽灵，在倒塌的货架和破碎的玻璃渣间穿行。城市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声和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声、脚步声。偶尔，远处会传来一声悠长而嗜血的嘶吼，让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紧。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主干道，选择从建筑群内部和小巷穿行。腐烂的气味无处不在，有时能看到被啃食得只剩下骨架的尸体，苍蝇在上面嗡嗡盘旋。
走了大约一公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侧前方一栋写字楼低层的大厅里，突然传出了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低吼。
“尸群！快走！”赵铁脸色一变，低吼一声，率先冲向马路对面。
猴子和大山紧随其后。
林澈心中一惊，咬牙加速。然而，受伤的腿严重拖慢了他的速度。就在他即将冲过路口时，那只受伤的脚不小心踩进了一个被杂物掩盖的坑洼，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几乎跪倒在地。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写字楼大厅里的阴影开始蠕动，十几只、几十只……密密麻麻的丧尸如同决堤的潮水，涌了出来！它们衣衫褴褛，皮肤灰败，眼球浑浊，发出渴望血肉的兴奋嚎叫，瞬间充斥了整个街道！
“林澈！”已经冲到对面建筑物阴影下的猴子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失声喊道。
赵铁也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在与林澈对视的瞬间，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挣扎，随即被彻底的冰冷取代。他看到了林澈踉跄的身形，看到了他身后那汹涌而来的尸潮。
计算，在一瞬间完成。回去救援，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而且很可能把整个小队都搭进去。
“走！”赵铁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猛地转身，不再回头，带着猴子和大山迅速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没有犹豫，没有道别。抛弃，在末世就是这么干脆利落。
林澈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无底深渊。愤怒、不甘、恐惧、还有一丝早就预料到的解脱感，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但他没有时间品味这被抛弃的滋味。
尸群的腥风已经扑到了他的后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澈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与赵铁他们相反的、更靠近城市边缘的方向狂奔！疼痛？此刻已经被肾上腺素彻底掩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活下去！
身后的嚎叫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他能感觉到那些腐烂的手臂几乎要碰到他的后背。慌不择路中，他冲进了一条堆满废弃车辆的小巷，利用车辆的残骸作为障碍，拼命躲避，迂回前进。
肺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眼前的景物开始发黑、旋转。
终于，他冲出了那片密集的建筑区，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曾经是城市绿化带 now 已沦为杂草和废弃物乐园的荒地。而他的正前方，是一排高大的、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铁丝网后面，是几栋低矮的、覆盖着尘土的厂房类建筑。
最重要的是，那片区域看起来异常安静，似乎没有大规模丧尸活动的迹象。
希望重新燃起！他可以用铁丝网和厂房作为屏障，暂时摆脱身后的追兵！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铁丝网的一个破损缺口。然而，就在他即将钻过去的瞬间——
“呜——！！”
一声低沉、充满威胁性的咆哮，从缺口旁的阴影里炸响！
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闪电般扑了出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和野性的压迫感，直取他的咽喉！
林澈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动作，只能凭借本能，将双臂交叉护在头颈前方。
“嘭！”
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他能感觉到布料被撕裂，皮肤被划开。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
那是一条狗，一条体型大得惊人的变异犬！它的肩高几乎齐腰，肌肉贲张，皮毛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多处脱落，露出下面虬结的疤痕和粉红色的新肉。一双眼睛是浑浊的黄色，里面充满了痛苦、饥饿和纯粹的野性。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无法完全着地。
但即便如此，它依旧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它龇着牙，粘稠的唾液从嘴角滴落，喉咙里发出持续的、警告性的低吼，一步步向倒在地上的林澈逼近。
前有恶犬，后有尸群。
真正的绝境！
林澈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徒劳地向后挪动身体，手在乱草中摸索，希望能找到一块石头，一根棍子，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变异犬似乎失去了耐心，后腿猛地蹬地，再次扑了上来！那张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在他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要死了吗？
就这样，像个垃圾一样，死在这片无名的荒地里，连成为丧尸的资格都没有，只会变成这条恶犬的食物？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生存的极致渴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在生死一瞬的极限压迫下，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嗡”的一声，某种一直沉睡的东西，被强行唤醒了！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不同了。
他“看”不到具体的形态，却能“感觉”到周围生命的“频率”。
身后远处，是尸群那混乱、狂躁、如同无数噪音交织在一起的刺耳波段，让他头晕目眩。
而眼前，这条扑来的变异犬，它的生命频率则充满了剧烈的波动——痛苦、愤怒、绝望，还有一种……被族群抛弃的孤独感？
就像……就像刚刚被赵铁抛弃的他一样！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在那张血口即将咬合的前一秒，林澈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动作，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不是格挡，不是攻击，而是径直伸向了变异犬布满伤痕的额头。
同时，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将自己心中那份同样强烈的、不被理解的痛苦、被抛弃的愤怒、以及纯粹的、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化作一股无声的意念，顺着指尖，传递了过去。
“我……理解……”
“我们……一样……”
没有声音，只有精神的触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变异犬锋利的牙齿，已经触碰到了林澈脖颈的皮肤，冰冷的刺痛感传来。
然而，预想中的咬合并没有发生。
那双浑浊的黄色眼睛里，狂暴和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探询。
它喉咙里的低吼消失了，庞大的身体僵硬地停在林澈上方，鼻翼翕动着，仔细地嗅着林澈手指的气息，那气息里，带着一种让它感到莫名安宁和……亲近的味道。
它看了看林澈腿上和自己后腿上相似的伤，又看了看林澈那双清澈的、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有共情与疲惫的眼睛。
“呜……”
它发出了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困惑和一丝委屈的呜咽声，然后，缓缓地、慢慢地，收回了獠牙，温顺地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林澈刚刚被它抓伤的手臂。
林澈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成功了？这……这就是我的能力？
就在这时，远处尸群的嚎叫声再次逼近，显然已经追踪到了这片区域。
变异犬立刻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了威胁性的低吼，但这一次，它庞大的身躯，坚定地挡在了林澈的前方。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