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还在翻涌,脚下的地软得像踩在湿透的旧棉絮上。寒星跟在我身后,断戟扛在肩上,走得有点晃,但她没喊停。
我也没让她停。
“主人……”她喘了口气,“那字还在变。”
我没回头:“哪个字?”
“‘残’。”她声音发紧,“现在整个戟身都红了,像是……血刚写上去的一样。”
我脚步一顿。
不是错觉。刚才那道刻痕,分明只是锈迹里的细纹,连笔画都不全。可若真是残页系统的标记,它就不会一直静止——它会响应。
我抬手示意她停下,折扇抽出,轻轻一挑,将断戟从她肩上卸下。入手比想象中沉,铁皮边缘发烫,像是晒了一整天的屋檐。
扇骨沿着“残”字划过,指尖微凉。
不是热,是冷。
这冷不伤人,却渗得深,顺着手指往骨头里钻。我左眼琉璃镜猛地一缩,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哗啦翻到某一页,自动定格。
**“残页聚合需血契共鸣,三界遗失之真言,唯以命引方可现。”**
我眯眼,看向寒星:“你还能站稳?”
她点头,咬着后槽牙的样子像要嚼碎什么。
“那就别晕。”我把断戟递回给她,“抱紧点,等会儿要是腿软,摔的可是你自己。”
她接过时手抖了一下,但没松。
我退后半步,扇尖点地,低声念了一句只有我自己听得见的话:“来吧,谁藏的东西,自己出来。”
话音落,地面无声裂开一道缝。
幽蓝火焰从裂缝里窜出,不高,只到脚踝,烧得安静,也不暖。七片巴掌大的羊皮碎片陆续浮起,一片从彼岸花根部钻出,两片嵌在旁边枯树皮里,其余四片竟悬在半空,像是被看不见的线吊着,随风轻晃。
寒星盯着那些碎片,呼吸变重:“它们……在动。”
的确在动。
每一片都在缓缓旋转,文字像活虫,在纸面扭成一团,发出极细微的尖叫,像是有人把耳朵贴在生锈的铁门上刮。
我伸手一召,残页飞向中央。
它们不肯合。
拼到一半就互相排斥,边缘的蓝焰剧烈跳动,像在警告。其中一片突然转向寒星,直冲她面门而去。
我折扇横扫,把它拍偏。
“别碰!”我喝了一声,“这些不是记录真相的纸,是被撕下来的‘不该存在’的部分。”
寒星僵住,手还举着,指尖离那片残页只剩一寸。
我走过去,用扇骨压住她手腕,一点点往下压,直到她的血滴落在戟尖那个“残”字上。
血落下的瞬间,所有残页齐齐一震。
蓝焰暴涨,围成一圈,把我们圈在中间。七片碎片终于不再挣扎,缓缓拼合成一张完整的羊皮卷,悬浮空中,边缘燃烧,字迹蠕动,最终挤出一行话:
“楚昭,非此界之人,乃规则崩毁之始。”
我没动。
寒星却猛地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羊皮卷继续扭曲,更多字浮现:
“生于混沌外,无时无空,无始无终。初代天命簿因载其名而自毁,故被抹去一切痕迹。此存在本身,即为最大漏洞。”
风忽然停了。
四周的声音也断了半拍。
不是寂静,是卡顿。
就像天地运行的节奏被人按了一下暂停键。我左眼琉璃镜滚烫,手册自动翻页,跳出一行新批注:
**“信息悖论触发规则短路,持续0.3秒。此刻,命运判词可改写。”**
我冷笑,扇骨一夹,直接卡进羊皮卷中央。
“吵死了。”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卷子剧烈颤抖,仿佛被掐住了喉咙。
“那你为何还活着?”它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多人叠加的低语,“你本不该出现,更不该收集残页。你在逆天而行。”
“逆天?”我嗤笑,“我就是天漏出来的那一口浊气,谈什么逆不逆?”
它沉默了一瞬。
然后,整张卷子轰然自燃。
火是幽蓝色的,不扩散,只往内收,烧得干脆利落。灰烬飘落,没有散开,反而在地上自行排列,组成一个箭头,指向远处——正是星盘所在的方位。
几乎同时,前方三尺高的青铜盘猛然一震。
篆文炸开,原本规整的符文瞬间变成乱码般的弹幕,密密麻麻刷屏:
“宿主身份认证完成!”
“检测到‘非本地生命体’权限!”
“解锁隐藏层级:【混沌语言】!”
“警告:该权限可能引发三界底层协议重检!!”
“建议立即关闭——或者,试试骂一句天道?”
我盯着那串弹幕,嘴角抽了抽。
寒星凑过来,小声问:“它……是不是疯了?”
“没疯。”我摇头,“是升级了。”
她皱眉:“那‘混沌语言’是什么?能听懂鬼话吗?”
“不止。”我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星盘表面,“是能说连天道都解析不了的话。比如——‘雷劫不该劈人,该劈自己’。”
话音刚落,头顶云层隐约滚过一声闷响,像是谁打了个嗝。
星盘弹幕立刻刷新:
“成功触发!三界逻辑延迟0.1息!”
“建议追加:‘因果律下班了’!”
“再补一刀:‘明天不存在’!”
我收回手,没再接话。
寒星看着我,眼神有点飘:“所以……刚才那卷子说的,是真的?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转头看她:“你觉得呢?”
她抿嘴,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你说过,三千年前你就在这儿了。那时候,连冥河老怪的船还没造好。”
我轻笑一声:“你还记得这个?”
“当然。”她抬起头,眼里亮得奇怪,“你要真不是这儿的,那又怎么样?你救过我,建了玄冥阁,还让我活到现在。这些事,难道也能被说成‘不该发生’?”
我没答。
远处,星盘又闪了一下。
新的弹幕浮现:
“检测到高维干扰源接近。”
“坐标锁定:冥河摆渡船方向。”
“提示:该单位携带‘初代执笔者印记’。”
“是否发起链接请求?”
我盯着那行字,良久,抬手在星盘边缘敲了三下。
像是敲门。
星盘震动,弹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缓慢浮现的古篆,带着几分迟疑:
“你终于……问出口了?”
我点头。
寒星站在一旁,握紧了断戟。
星盘上的字缓缓变化:
“想听真话,还是……想听能让你活下去的假话?”
我笑了。
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唇角扬起,像刀割开夜色。
“我从来只信一种话。”我说。
星盘静静等着。
我俯身,靠近它,声音很轻:
“能改规则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