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裂开的那道缝,细得几乎看不见,像谁用针尖划了一下就收了手。
我盯着它,没动。刚才打完响指,光柱刚升上去,这地倒是先有了反应。锁骨下的印记轻轻跳了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银灰色的纹路顺着血脉往下走,一直延伸到脚底。我知道,这是规则在重新扎根。
不是崩塌,是呼吸。
这地方老了,三千年前楚昭建阁时用的是云海裂缝里最硬的一块岩心,后来被雷劈过几次,又被渊主震过一回,早就裂得不成样子。现在新规落地,旧秩序退场,总得有个动静。
我弯腰,掌心贴上地面。凉的,但能感觉到底下有东西在动,像是根须在土里伸展。十三条规则顺着我的手臂流下去,化成一道微光渗进裂缝。符文从裂口边缘慢慢爬出来,一个接一个,自动拼成修补阵。不到十息,那条缝彻底闭合,连痕迹都没留下。
头顶的天忽然暗了半秒。
不是乌云,也不是夜幕降临,而是整个天空像被谁按了暂停键,所有光线都凝住了一瞬。然后,一道横贯天地的光幕无声展开,从东边撕到西边,贯穿三界,悬在九霄之上。
没人说话。
可我心里清楚,这是最后一关——历史怎么写,由谁来定。
光幕上没有字,但我听见无数声音在我耳边绕,像是风穿过碑林:“谁,该被铭记?”
我抬头,声音不高,却顺着规则线传了出去:“三千年前,他毁神籍,逆天命,只为查清谁篡了因果。”
话音落,锁骨下的印记烫了一下。我从怀里掏出那片衣角,玄色布料已经褪了些颜色,边角还有烧过的痕迹。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东西,也是唯一能点燃“真名”的引子。
指尖一搓,幽蓝火焰冒了出来。
冥河水淬过的火,不烧皮肉,专燃规则。火苗往上窜的瞬间,天幕开始显字。
一笔,一划。
先是“楚”,再是“昭”。
两个字浮在光幕中央,稳稳当当,像是早就该在那里。
风停了,云不动了,连远处星盘残留的数据流都静了一瞬。接着,光幕缓缓下沉,凝成一座虚碑的形状,悬在玄冥阁正上方。名字没消失,反而越发明亮,像刻进了天穹本身。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楚昭不再是“被抹去的存在”。他是漏洞,是补丁,是改写规则的人,更是被历史承认的名字。
可光有名不够。
河底那块黑石碑还在漂着,表面依旧空白。它要的不是称号,不是头衔,是要实打实的事迹——得靠万灵共忆,才能成文。
我转过身,面对虚空。
“你们记得他烧了天命簿。”我说,“可记得他为什么烧?”
没人答,但我继续说:“因为他发现——‘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我顿了顿,感觉耳后朱砂痣微微发麻。“可就是这个‘不该存在’的人,用了三千年,走了一条没人敢走的路。”
声音落下,空气开始波动。
一道记忆浮现:某座破庙里,一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坐在残香堆上,手里翻着一本破书,嘴里念叨:“雷劫第十三道必卡顿零点三秒?这bug挺实用啊。”
那是他第一次用漏洞救人。
又一道画面闪过:冥河边,他把一口冥河水灌进某个快死的小修士嘴里,旁边老怪骂骂咧咧:“你拿我半口牙换的水就这么糟蹋?”他说:“省着点用,后面还得借。”
还有一次,在十八渊上空,他站在星舰船头,折扇一挑,冷笑:“天道算命?它自己都算不准耳鸣那会儿的因果。”
一点一滴,像是雨水汇河。
河底石碑开始显字。
第一行:
**焚天命者,楚昭。**
第二行:
**破渊封者,楚昭。**
第三行:
**以身为祭,重铸三界者,楚昭。**
字迹越来越深,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石头上刻。每多一行,整座玄冥阁的地脉就震动一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确认这个名字的真实性。
然后,最后一行浮现。
没人念出声,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此漏洞,由楚昭修正。**
我差点笑出来。
这家伙,连进历史碑都要塞个冷笑话。
可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扫到旗杆上的阁旗——那面写着三条新规的黑旗,忽然无风自动。银线绣的第三条“骂人不准带亲属称谓”微微发亮,像是被人用手指点了点。
我猛地抬头。
高台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你写的规矩,你自己也得守。”我对着空气说,“别以为变成历史就能赖账。”
话刚说完,锁骨下的印记突然一热。
紧接着,整座玄冥阁的符文柱再次亮起,比刚才更盛。银灰光芒交织成网,把十三条新规投映在云层上,同时与天名牌、河底碑形成三角呼应。三界规则完成最终闭环。
万千虚影从四面八方浮现。
有被逐出门派的弟子,有血脉混杂的半妖,有曾因一句妄言就被雷劈死的小修士……他们不跪,也不喊,只是静静看着那三块碑,眼神变了。
从怀疑,到震动,再到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像是终于有人替他们说了句公道话。
我站在高台中央,手垂在身侧。红绳绑着的发尾被风吹起一缕,扫过脸颊,有点痒。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我傻乎乎地问:“主人,你能帮我改命吗?”
他瞥我一眼,扇子敲了下我脑袋:“命都不想要的人,还想着改?先活明白再说。”
后来我才懂,他从不给人改命。
他只教人怎么不被命牵着走。
而现在,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替谁求情,也不是为了哭一场。
我是来告诉所有人——
有些名字,不该被抹掉。
有些事,必须有人记。
天空中的名字静静燃烧,河底的碑文泛着微光,风卷着灰烬从碑面掠过,落在我的肩头。
我抬起手,准备说下一句话。
就在这时,脚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响。
像是青石板又裂了。
又像,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终于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