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面凭空出现的黑镜,左眼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不是痛,也不是痒,更像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塞了根烧热的针,正缓缓往里推。
寒星站我身后半步,呼吸放得很轻。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口——每次这种时候,她都像块刚出炉的铁板,表面安静,内里滚烫。
“别碰它。”我说。
话音落的瞬间,镜面忽然荡开一圈涟漪,像是水井被人丢进了一颗石子。紧接着,一个我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玄色劲装,青铜夔龙簪,折扇在手,连嘴角那道冷笑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看了我一眼,说:“蠢货。”
然后第二个我走出来,手里多了柄印,边走边笑:“你也配执掌玄冥阁?”
第三个、第四个……转眼间,镜中陆续走出十几个“楚昭”,有的持剑,有的结印,有的干脆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他们站成半圈,把我围在中间,动作整齐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所有人同时开口:“蠢货。”
声音叠在一起,像潮水拍打耳膜。我不是第一次被人围攻,但被自己围,还是头一回。
我闭上眼,左手压住琉璃镜片。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一行小字浮上来:
**当千万个你都说同一句话时,唯一不说的那个才是真身。**
我睁开眼。
环顾四周那些“我”,他们还在重复:“蠢货,蠢货,蠢货……”
而我一直没出声。
“你们连我什么时候该说话都算不准?”我终于开口。
话音落下,所有幻影的动作齐齐顿住,像是卡了帧。
就是现在。
“主子!”寒星猛地咬破指尖,鲜血甩向镜面,在漆黑如墨的表面上疾书一道符文,“你从不等人说完就骂人!这才是你的破绽!”
她写的是血契古纹,歪歪扭扭像小孩涂鸦,可最后一个笔画落下时,整面镜子突然发出刺耳的裂响。
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
我动了。
不是向前,而是向后退了一步,直接踏入镜后阴影。那里本不该有空间,但我踩进去的那一刻,脚底传来实感——就像踏进别人藏起来的记忆。
镜阵内部比外面看着大得多,四壁全是镜子,每一块都映着不同的“我”。有的在笑,有的在怒吼,有的跪地求饶,甚至还有一个正在自焚。
我懒得看这些花活。
抬手翻开手册最新一页,批注浮现:
**雷劫第十三道必卡顿0.3秒。**
我数了数眼前这些幻影,正好十三个。
很好。
我抽出折扇,扇骨上的冷笑话硌得掌心发麻。下一瞬,身形暴起,扇刃直劈主镜中心。
“学我说话?”我冷笑,“你也配?”
扇尖触镜刹那,所有幻影齐齐抬头,瞳孔收缩。
然后——
轰!
整座镜阵炸成黑雾,碎片四溅,像一群受惊的蝙蝠扑向黑暗。那些“我”在崩塌中扭曲、拉长,最后化作烟尘消散。
只有半块残页从空中飘落,边缘燃着幽蓝火苗,却不烧手。
我伸手接住,没看内容,直接塞进袖中。
寒星靠在墙边喘气,掌心血还没干,锁骨下的契印发着微光。她抬头看我:“刚才那个……真是你?从镜后面出来的?”
“不然呢?”我掸了掸衣袖,“你以为我会让一群冒牌货演完独角戏?”
“可你刚才明明站在这儿没动。”她皱眉,“我亲眼看着你说话、出手、碎镜——但你又说你是从镜里出来的?”
我没答。
因为我也看见了。
在镜阵破碎前最后一瞬,有一个“我”站在最深处,没说话,也没动,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早就知道结局。
他知道我会怎么破局。
甚至……比我更早一步想到了那句“你们连我什么时候该说话都算不准”。
这不对劲。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折扇,扇面又多了一道裂痕,和上一章碑文碎裂的位置几乎对称。像是某种呼应,又像是提醒。
寒星擦了擦嘴角,低声嘟囔:“下次别总把自己当靶子,万一哪个假的比你还像真的,我可分不清。”
“你分不清不要紧。”我收起扇子,目光落在前方通道,“只要它们互相拆台就行。”
她说不过我,撇了撇嘴,没再争。
我们继续往前走。
通道因镜阵破裂而裂开一道新缝隙,暗红光芒从里面渗出,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空气变得厚重,带着一丝铁锈混着陈年香灰的味道。
寒星脚步慢了下来:“前面……不太对。”
“哪一段是对的?”我冷笑,“进了天墓就没一处正常过。”
她没反驳,只是把手按在心口,契印又开始发烫。
我停下脚步。
前方地面有些异样。
不是灰尘堆积,也不是石砖错位,而是几粒细沙般的东西散落着,排列得太规整,不像自然形成。
我蹲下身,用扇尖轻轻拨弄。
露出来的痕迹让我心头一跳。
两个字:
**删我**
和之前一模一样。
但这次的字迹,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边缘参差,力道极深,仿佛写字的人拼尽了全力。
寒星也看到了,脸色变了:“又是这个?谁写的?你写的?”
“我要是知道自己在哪儿写了两遍‘删我’,我现在就把自己删了。”我站起身,扫视四周,“这地方有问题。镜阵不是防御,是诱饵。”
“诱我们进来?”
“不。”我摇头,“是诱‘我’进来。”
她听得一头雾水,但我明白。
那些幻影不是随便复制我的外形,它们在模仿我的行为逻辑,测试我的反应模式。就像有人在收集数据,准备造一个更完美的版本。
而写下“删我”的人,或许正是第一个失败品。
或者……是未来的我。
通道尽头的裂缝越来越大,暗红光芒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液体流动的声音,像是血液在管道里缓慢爬行。
寒星握紧了腰间的星盘碎片:“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我没回答。
因为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很轻,几乎融在风里。
那是我的声音,从裂缝深处传来,一字一句地说: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