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摊烤蛇串的香味还没散,我袖子里的残页又震了一下。
不是警告,也不是求救,像有人在里头轻轻敲了两下,节奏还挺熟——跟昨儿那场雷劫劈碑的间隔一模一样。
寒星站在我侧后半步,手搭在腰间那截星盘碎片上,指节绷得有点紧。她没说话,但眼神往左前方偏了半寸。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一个披灰布斗篷的老太婆蹲在石阶边,手里捧着个破陶碗,正一颗颗往外倒赤红色的丹丸。她咳得厉害,每咳一声,脸上的褶子就往下坠一寸,像是皮肉快挂不住了。
“长生丹……续命三百年……只渡有缘人……”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以心头血炼成,不求金银,只愿结个善缘……”
话音未落,三个病容修士已经围上去,争着要买。
寒星往前挪了小半步,被我一把按住手腕。
“别急。”我低声道,“这味儿不对。”
她侧头看我。
我没解释。不是怕她听不懂,是懒得说那么细。那丹药看着红艳,实则泛着一层油光,像是泡过什么东西。我闻得出,那层腥甜底下藏着一股子腐浆气,跟冥河底捞上来的烂木头一个味。
更关键的是,她每倒出一颗丹,指尖都会多一道裂口,血却不流。反倒是那些丹丸吸了口气似的,颜色更深一分。
这不是炼丹,是喂丹。
我折扇半开,遮住左眼琉璃镜,目光扫过她拄着的乌木拐杖。杖头雕了个蜘蛛,八足蜷曲,眼睛位置嵌着两粒黑石。可就在刚才,那石头动了一下。
不是风摇,是自己转的。
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一行字浮上来:**“蜕皮寄生者,借尸藏形,三日内必现蛛丝马迹;若见老妪售丹,多半是它饿急了。”**
我合上扇子,轻敲掌心:“等它自己撕脸皮——真正的饵,从来不怕没人咬。”
寒星抿了抿嘴,没再动。
那边已经有人付了灵石,当场吞下丹药。是个瘦得脱相的中年修士,脸上青气缠绕,显然是寿元将尽。他咽下丹后,闭目调息片刻,忽然睁开眼,惊喜道:“我……我经脉通了!真有效!”
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老妪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黑交错的牙:“善缘已结,莫贪莫抢……”
话没说完,那修士猛地瞪眼,七窍开始渗血。他张着嘴想喊,却只能发出咯咯声,整个人抽搐着跪倒在地,手指抠进砖缝,指甲一片片崩断。
人群尖叫四散。
老妪也不慌,慢悠悠站起身,斗篷无风自动。下一瞬,布料炸开,八条漆黑长腿从她背后刺出,每一根都带着倒钩,落地时刮出火星。
真是个蠢货。
连伪装都懒得做完全套,直接爆体成蛛,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妖?
但我没动。
楚昭从来不救路人甲。我只看戏,顺便找线索。
巨蛛体型暴涨,足有牛犊大小,腹部花纹呈人脸状,嘴巴一张一合,竟发出老妪的声音:“谁想活?谁愿意拿命换命?我这儿还有十颗……”
它一边说,一边喷出银丝。丝线黏在墙上,墙面立刻冒出白烟,石面焦黑剥落。一条丝甩向逃跑的修士,缠住脚踝一拉,那人整条腿瞬间干瘪下去,皮肤贴骨,像被抽空了精气。
寒星终于忍不住了,抽出星盘碎片就要冲。
我伸手拦她。
“现在杀,它连真面目都不会露全。”我盯着那蛛腹上的人脸纹路,“它不是来杀人的,是来送死的——或者说,有人让它来送点东西。”
她顿住,呼吸沉了几分。
我点点头:“你来。”
她一怔,抬头看我。
“你说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上。”我把折扇插回腰间,双手抱胸,“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白吃我的饭。”
她咬牙,掌心血契突然发烫,星盘碎片嗡鸣作响。她低喝一声:“镇渊手·缚!”
金光自她掌心迸发,如锁链般击中迎面扑来的蛛丝。那丝线竟像遇火熔化,啪啪断裂,坠地时还冒着青烟。
巨蛛嘶叫一声,八足顿住。
我挑眉。
行啊,这招以前只能挡一下,现在能断丝了?看来上次雷劫劈碑时沾到的那点天罚余威,真让她血脉醒了点神。
蛛妖显然也察觉不对,怒吼一声,腹部鼓胀,猛地朝我们这边喷出大片蛛网。这一片比之前粗厚数倍,密不透风,显然是冲着一网打尽来的。
我依旧不动。
寒星退半步,脚尖一点地面,翻身跃起。她扯下发间那根红绳,凌空一掷——红绳沾了她指尖的血,瞬间变长,化作一道赤链,直击蛛网中心。
轰!
金光炸开,蛛网四分五裂。
巨蛛暴怒,一条后腿如枪刺出,直取她眉心。速度快得带出残影,普通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抬手想甩扇,却硬生生停住。
她能行。
寒星瞳孔泛金,脚下猛蹬墙壁,借力横移,险之又险避开那一击。落地瞬间,她没退,反而前冲,手中星盘碎片一旋,变形为短戟。
“给我——破!”
她跃起,双手握戟,狠狠刺入巨蛛头顶。
噗嗤!
黑血喷溅,蛛尸抽搐两下,轰然倒地。
我走过去,用扇尖拨了拨尸体。腹部裂开,滚出一颗幽蓝丹丸,表面还缠着细丝般的血管。
寒星喘着气走来,低头看着那颗丹。
“主子,这是……”
“妖丹。”我淡淡道,“它把自己最后一点修为炼进去了,临死都不忘留个后手。”
她盯着那丹,忽然弯腰,一把抓起。
我皱眉:“你想干嘛?”
她没答,反倒咧嘴一笑,张口就把丹塞进了嘴里。
我眼皮一跳:“你疯了?那是妖物内核!不是糖豆!”
她嚼了两下,舔了舔嘴角:“味道还真像糖,就是有点涩。”
我盯着她,脑中《天命漏洞手册》哗啦翻动,一页新批注浮现:**“半妖吞同类妖丹,若不暴毙,则血脉将醒;若觉甘甜,恐已生嗜。”**
她没注意我的表情,反而活动了下手腕,低声嘀咕:“奇怪……体内有点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
她话没说完,掌心血契忽然亮起,星盘碎片嗡鸣加剧,竟自行脱离她腰间,悬浮半空。
与此同时,她吞下妖丹的位置,胸口处隐隐透出一丝蓝光,与星盘共鸣,形成短暂的光链。
我眯眼。
这丫头……居然真把妖丹炼化了?还跟星盘产生了反应?
她抬头看我,眼里闪着光,不再是以往那种傻乎乎的崇拜,而是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信:“主子,我好像……能感觉到它了。”
“感觉什么?”
“那股气息。”她指着地上残尸,“它不是单独行动的。它……是在等什么人收信号。”
我沉默片刻,蹲下身,扇骨划开蛛腹。里面没有内脏,只有一团凝固的黑膏,中间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膜。
我用扇尖挑起那膜,对着光看了看。
膜上隐约有纹路,像是某种符印,但被刻意烧毁过一半。剩下那半边,残留着极淡的水痕。
我认得这味儿。
冥河水。
跟上一个妖物身上的一样。
不是巧合。
这是同一批“货”,同一个渠道放出来的。一个炸了留令牌,一个装老妪卖丹,手段不同,目的却一致——试探、引我们出手、再顺藤摸瓜。
而这次,他们没想到寒星能独立斩杀,更没想到她敢吞妖丹。
我收起扇子,把那膜收入袖中。
远处鬼市的喧嚣重新涌来,一个小贩吆喝着“新鲜蛊虫,三文一只”,几个孩童追着一只发光的甲虫跑过街道。
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寒星站在我身边,呼吸平稳,掌心血契的光还未完全消散。她没再问下一步去哪,也没回头看尸体。
她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胸口的位置,低声说了句:“还在跳。”
我看了她一眼。
她冲我笑了笑,那笑容不像从前那样讨好,也不再怯懦。
更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