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里植入的杀戮种子被神府裂隙中泄出的余火彻底焚毁,在优昙花的施力下,神府上的裂缝渐渐收缩消退,直至平滑如初,完全愈合。
熟悉的气息从神府中探出,轻触了下优昙花心,引得重夜一阵颤栗,神魂瞬间退出望幽识海。
望幽睁开了双眼,看着胸口仍在汩汩流血的重夜,忍不住一声叹息。
她素手轻指,华光进入重夜胸口,瞬间止住了鲜血。
“月精之力为太阴极寒,你这伤怕是得养许久方能彻底好了。”
重夜笑笑,并不提刚刚那一场与她的对战有多凶险。
可望幽只消看一眼这安然无恙的外界,再对比眼前重伤的重夜,便知道他为此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对不起。”
被明昊侵入神府只在一息之间,她根本来不及与重夜交代任何,但却相信他们之间的默契。
果然,在她于神府中奋力厮杀之时,重夜在外界稳稳地托住了她,免了她身不由己的后顾之忧。
重夜摇摇头,打趣道,
“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捅刀了。这一场缠斗下来,我只想夸你厉害。”
他对来自望幽的这种伤害根本无感,也从不觉得失望或伤心。相反,他是真的赞叹恢复神力的望幽是在他认识之外的强大和坚韧。
望幽也想起从前在云烟城的那一刀,知晓他宽慰之意,便也顺着这话笑道,
“从前那一刀是你应得的。”
重夜举手做投降状,
“是我的错,所以今日这刀算是利息,你无需介怀。”
他不想望幽再自责于他身上的伤,岔开话题道,
“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只可惜微尘阵还是破了。”
望幽摇摇头,并不觉心疼。
若没有烛照的庇护和重夜最后的支撑,刚刚她的神府怕是已经崩塌,神魂不说与明昊同归于尽,最后只怕也是重伤将散的情形。
神魂暴动的情况下她根本不可能再有余力去维持微尘阵的运行。
望幽环顾四周,魔界将士在司眉的勒令下列阵原地,仙界天兵目睹应天身死,在没有得到既白的命令前,即使阵破也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而既白依旧委顿在地,他的表情有些空洞,似乎仍未能从应天离世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好在,一切的都结束了。”
望幽轻声道,如释重负。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重夜点头应道,心底却有些复杂。
与明昊千万年的争夺终于落下了帷幕,虽然不是亲自手刃他,但最后这一战也算无憾。
只是那个自诞生起就与他宛如镜像的对手就此消失,快意之外,仍是有种让人不真实的恍惚感。
“那是什么?”
望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重夜皱眉,他居然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恐惧。
重夜循声向望幽指的地方看去,只看见既白呆呆地半坐在那,仍然是伸手试图拥抱什么的模样。
他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看向怀里空荡的眼眸,眼皮微掀的一瞬,却露出了金色的瞳孔!
重夜一颗心沉到谷底,手中魔息下意识疾驰而去。
望幽更是以闪电之姿飞身扑向既白,掌中月华聚起光罩自既白头顶落下。
既白扬起脖子看着半空中的望幽,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他动了动唇,无声说出了几个字。
“不!”
望幽高声嘶吼,但她动作再快,仍旧不及神魂自爆的速度。
金光从既白身上陡然升起,亿万缕光线轰然四散。有的撞上迎面而来的魔息,有的受困于从天而降的月华。
但更多的光,却是穿透了所有的拦截,携带着上古神只神魂毁灭的狂暴力量,瞬间吞噬一切。
光之所触,万物湮灭。
望幽眼前霎时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耳边却仿佛听到了无数的哭喊和惨叫。待她仔细分辨,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等她重新恢复视力时,自己正趴在地上,而金光早已熄灭。
四周安静的可怕,明明是在外界,却比在刚刚与明昊一战后的神府里更为死寂。
除了自己的喘息,她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几十万将士的呼吸声,衣袂袍角摆动的摩挲声,刀剑兵器共振的嗡鸣声,统统都消失了。
连风声,都停止了。
望幽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看向既白的方向。
什么都没有。
既白不见踪影,连他身后的数十万天兵天将,也一并不复存在。
她回头去寻魔界大军,却发现司眉和魔界将士列阵的地方空空如也。
只有空中漂浮着漫天飞灰,遮云蔽日,无声地给世界笼罩上一层散不开的阴霾。
望幽挣扎着站起身,目光穿过灰烬,抵达三界的各个角落。
冰封的伊江已经成为一片焦土。
遍布黑痕的大地上,陈列着数不清的断肢残骸。商羽脸朝下埋进了土里,身体仍旧维持着挥剑抵挡的姿势,但他持剑的右臂却从肩膀处消融。
赵苑诗压在他身上,半边身体已经不见,只剩一截的脊背,仍旧牢牢抵在商羽的头颈之上。
他们尸体不远处,同样支离破碎的青檀护住了弟子向钰,向钰侧着脸似是想要回头,惊恐的表情就此停滞。
而伤痕累累走到中心的燕晚,正仰面躺在地上,娇艳的脸被灼失了大半,面目全非下只余一只完整的眼睛,仍执着地睁大望向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
再远一些的地方,江黛和恒光各自带着玄清门和坤宗的弟子,血肉模糊地分别倒伏在两个方向。恐慌的弟子们来不及奔逃,拥挤中许多尸体还叠摞在一起。
南越,越凌宗的万仞山被拦腰削平。山脚下的映风城被彻底掩埋在巨量的山石里,不见一丝踪迹。只在石缝土堆里,依稀可见枯萎的绿色根须,和夹杂着的零星白色毛发。
北渊之海彻底蒸发殆尽,芩菡浑身是血地斜靠在海底裸露出的礁石上,安静的闭着眼睛。她手中仍紧紧握着折断的太和斧柄,斧身落在她脚边,再拼不回去。
东极城毁,西陵丘平。听风趴在尘土废墟之中,身上是片片撕裂的痕迹,像是一个被打碎的瓷偶,散落一地。
仙魔两界,同样触目惊心。
魔界十四城直接消失了大半,唯一完好的沧浪殿之下,疏微宫坍塌,碧落城崩毁,位于魔界边域的风露城和从极之渊更是直接被夷为了平地。
魔族和冰夷的躯干混在一起,无尽的鲜血和尸体中,魔界再无强弱之分,只剩真正的炼狱,俯瞰着眼前的情景。
仙界玉京里,从前美轮美奂的玉楼琼殿只余断壁残垣,最高的朝暮阁化为齑粉,中心的玄灵殿和擎天宫也陷落在尘土里。
向来仪容端丽的仙族们以各种狰狞残缺的模样陈尸于天阙之上,尚未干涸的殷红汩汩流淌,在他们身旁绘出一朵又一朵绚丽华美的花。
望幽所见之处,天崩地裂,万灵寂灭,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既白最后无声吐出的几个字,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直至将她拖进这场清醒的噩梦里,失去了所有醒来的力气。
“我赢了。”
那是明昊陨灭前胜利的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