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底层的锈蚀空间中，韩墨猛地睁开眼。
并非因为伤口那持续不断的、灼烧般的疼痛，而是一种更尖锐、更本能的警觉——如同黑夜中潜行的孤狼，嗅到了风中一丝极不寻常的血腥。
他屏住呼吸，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耳廓微不可察地颤动，过滤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噪音，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来了。
极其轻微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脚步声，正从灯塔螺旋楼梯的上方传来。不是一个人。至少三个，或许更多。脚步落点极轻，节奏稳定，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收敛的杀意。他们在搜索，逐层向下。
黑豹组的余孽？还是顾瑾年派出的、确认他死亡的清道夫？
韩墨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他无声地移动，忍着腹部撕裂般的剧痛，将自己更深地嵌入一堆废弃锈蚀的铁板和后墙形成的狭窄阴影里。这个地方是他刻意选择的，视野极差，但足够隐蔽，且只有一个入口，易守难攻。
他反手握紧了那柄磨得锃亮的小刀，冰冷的触感让他因失血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保持清醒。另一只手，则缓缓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仅剩三发子弹、浸过海水后不知是否还能击发的紧凑型手枪。希望用不到它，枪声会暴露一切。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他这一层的入口附近。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压低的、简短的战术手势交流声，以及装备轻微摩擦的窸窣声。
韩墨的心跳平稳得可怕，肾上腺素在体内无声地奔流，将痛感暂时压了下去。他的瞳孔在黑暗中调整着焦距，死死锁定着入口处那片被微弱月光勾勒出的方形光亮。
只要第一个人影出现……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最狠戾的手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嗡嗡——”
一阵极其突兀的、老式手机沉闷的震动声，猛地从楼梯上方某个角落响起！打破了这死寂的、一触即发的杀局！
上面的脚步声瞬间停滞！显然，搜索者也没料到这废弃之地会有通讯信号。
紧接着，一个略显慌乱的声音压低响起，似乎是在接电话：“……是！……明白！……撤退？可是……目标可能……”
短暂的沉默，对方似乎在听令。
“……是！立刻撤退！”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谨慎的搜索，而是快速、果断地向上撤离！很快，塔顶传来车辆引擎发动和迅速远离的声音。
危险……解除了？
韩墨依旧紧绷着身体，隐藏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石雕。直到那引擎声彻底消失在远方海风的呼啸中，又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警惕地观察着入口。
空无一人。
只有那部被遗落在上层角落、还在执着震动的老式手机，屏幕闪烁着微弱的光。
怎么回事？是谁的电话？顾瑾年的人为什么突然撤退？目标近在眼前却放弃？这不像是顾瑾年赶尽杀绝的风格。
一个更令人心悸的念头浮上韩墨的心头：刚才那通电话，是不是……故意打来的？是为了……救他？
是谁？谁能精准掌握他的位置和面临的危险？江市集团？江砚洲？
韩墨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腹部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紧绷而再次渗出血迹。他没有去碰那部还在响的手机，只是站在黑暗中，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这种感觉，比被追杀更让他不安。仿佛他不仅是一头受伤的孤狼，更成了一枚……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而执棋者，隐藏在更深的迷雾里。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冰冷的U盘。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烫手。
安全屋内。
厉战刚刚完成对新通讯器指令的确认，将清点好的武器弹药分类归位。动作标准，效率极高，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只有偶尔扫过隔壁房间时，眼神里才会流露出一丝压抑的焦灼。
新的加密频道指示灯突然亮起，没有呼叫提示音，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信息弹出在屏幕上：
**【目标Z（韩墨）位置已暴露。清理小组已出发。干扰指令已发出。目标暂时安全。后续监控等级提升至A。执行人：墨卫-叁。】**
厉战的瞳孔骤然收缩！
韩墨没死？！为置暴露？清理小组？！
是顾瑾年的人？还是……萧烬？
这条信息，是通知，更是警告和……示威。
江市集团，或者说江砚洲，不仅知道韩墨没死，知道他的藏身之处，甚至能实时监控到针对韩墨的追杀行动，并能一个指令就让训练有素的杀手小队立刻撤退！
这是何等可怕的情报能力和控制力？！
厉战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之前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在这条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巨大信息量和掌控力的信息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们夜枭拼死拼活，损失惨重才拿到一点情报，而江砚洲的人，却像上帝一样，在幕后冷静地注视着一切，随手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
这根本不是合作！这是……赤裸裸的展示肌肉和警告！警告他们不要有任何小心思，老老实实按照他的指令行事！
厉战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警惕扼住了他的喉咙。少爷……您知道您是在和什么样的怪物做交易吗？
他猛地转头，看向隔壁房间。陆沉夜依旧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对外面这场无声的、却更加惊心动魄的博弈毫无所知。
厉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陆沉夜的床边，看着那些维持生命的精密仪器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江砚洲是神是魔，目前，他是少爷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是……复仇的唯一借力。
他拿起那个深灰色的通讯器，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回复简单到极致：
**【收到。监控持续。】**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屈辱，但必须忍耐。忠犬低下头，藏起獠牙，却将敌人的气息更深地刻入骨髓。
云端灯塔，顶层书房。
萧烬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屏幕上，正显示着刚刚中断的一条通讯记录——来自派往东郊灯塔确认韩墨尸体的“清道夫”小队。
“突然接到上级直接指令，要求立刻撤退？”萧烬重复着听筒里战战兢兢的汇报，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哪个上级？”
“不……不清楚……指令权限极高，加密代码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序列……”对方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困惑。
萧烬沉默了几秒，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道了。失败就是失败，找借口毫无意义。滚回来。”
他切断了通讯，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失败了。不仅没找到韩墨的尸体，连派去的人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高级指令”轻易调开。
呵。
萧烬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玩味的弧度。
越来越有意思了。
江砚洲……你终于忍不住，开始伸出你的爪子了吗？
用这种近乎挑衅的方式，救下一条丧家之犬，是想告诉我，苏城这盘棋，不是你萧烬一个人说了算？还是想……通过韩墨，传递什么消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内部监控屏幕——衣帽间里，那个蜷缩着、仿佛已经彻底失去生气的女人。
沈蔷薇……你这个“哥哥”，为了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一股混合着被挑衅的怒意和极度掌控欲的冰冷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讨厌这种脱离预期的变数，更讨厌有人试图从他手掌心里抢东西。
无论是沈蔷薇，还是这苏城的局面，都只能由他萧烬来掌控。
他按下通讯器，这次连接的是负责“清理”沈蔷薇过去所有社会关系和心理锚点的首席心理分析师。
“706的‘记忆剥离’和‘依赖重构’进度如何？”他问，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平静。
“报告萧先生，目标之前的精神壁垒异常坚固，尤其是关于其父母的核心记忆区，抗拒强烈。但近期监测显示，其精神防御出现异常波动，有崩溃后又急速重建的迹象，重建后的模式……非常奇特，充满攻击性和毁灭倾向，但底层逻辑似乎更……顺从于痛苦本身？我们正在分析这种突变是否有利于最终的控制……”
“加快进度。”萧烬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她尽快进入‘可用状态’。必要时，可以加大‘刺激’强度。”
“明白。我们会引入新的‘催化剂’。”
切断通讯，萧烬站起身，再次走到落地窗前。
苏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雾霭。
江砚洲，你想玩？
那就看看，谁才是那个，最终能微笑着，将毒牙刺入对手心脏的猎人。
棋盘之上，无声的惊雷已然炸响。
毒蛇，缓缓收紧了缠绕的躯体，吐出了冰冷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