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区西侧,第三排水口。
这里比韩墨之前藏身的地方更加偏僻,腐臭的气味更加浓重,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只有无边无际的废弃钢铁和呜咽的海风。
厉战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指定地点。他穿着深色便服,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警惕。他手中提着一个完全防水、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密封包——江砚洲要求的“特殊关怀包裹”。
按照指令,他只需将包裹放置在排水口附近一个指定的锈蚀管道口内,然后立刻离开。
整个过程,他都能感觉到后颈如同被针尖抵着般的监视感。墨卫的人一定在附近,或许就在某个高处,用狙击镜或者更先进的设备锁定着他的一举一动。
屈辱感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内脏。他,夜枭的副手,竟然像个送货员一样,被仇敌驱使着,给另一个可能关系着少爷生死的重要人物送“补给”。
但他没有表露丝毫情绪。他只是精准地找到那个管道口,将包裹塞了进去,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和多余。甚至在放置包裹时,他利用身体的遮挡,指尖极其迅速地在管道内壁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用指甲划下了一个细微的、只有夜枭核心成员才懂的标记——代表“危险”与“监控”的交叉三角。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极其冒险的示警。希望韩墨如果能看到,能够明白。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留恋,转身立刻撤离,身影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废墟之中,没有回头看一眼。
自始至终,他没有试图去寻找或感知监视者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沉默而高效的执行工具。
直到彻底离开旧港区范围,那种被锁定的感觉才骤然消失。
厉战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后,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和憋闷。他看了一眼旧港区的方向,眼神沉重而复杂。
韩墨……希望你还活着。
希望你能看懂我的警告。
他收敛心神,快速向安全屋方向返回。离开的时间不能太长,少爷身边不能无人。
地下安全屋内。
韩墨在厉战离开后大约半小时,才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第三排水口附近。他没有立刻去取包裹,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潜伏在阴影中,利用锈蚀的金属孔洞和废弃物的缝隙,仔细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
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埋伏或监视者的气息后,他才极其谨慎地靠近那个管道口。
他没有先碰那个包裹,而是先用手电仔细照射管道内部,立刻发现了厉战留下的那个细微的交叉三角标记!
韩墨的瞳孔猛地一缩!
危险!监控!
厉战在警告他!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但同时又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厉战还能出来活动,并且能留下警告,说明陆沉夜的情况或许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而夜枭……的确还有火种未灭。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黑色包裹,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其带回安全屋,放在一个远离主要活动区域、靠近入口的角落里。
他找来一根长长的、锈蚀的钢筋,退到安全距离外,才用钢筋远远地挑开包裹的锁扣。
没有爆炸,没有毒雾。
包裹里是比上次更加充足的抗生素、高效营养剂、真空包装的食物和清水,甚至还有一套干净的作战服和……一把保养良好、装满子弹的紧凑型手枪,以及两个备用弹夹。
物资丰富得超乎想象。
韩墨的眼神却更加凝重。对方如此“大方”,只能说明,在他们眼中,他的“价值”很大,值得投资,同时也意味着控制欲更强,绝不会允许他脱离掌控。
他仔细检查了每一样物品,尤其是那把枪。枪身冰冷,没有任何标记,但工艺精湛,绝非黑市流通的货色。他退出弹夹,一颗颗子弹检查过去,眼神锐利如鹰。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指尖,在其中一颗子弹的黄铜弹壳底部,摸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机器压印的凹痕!
他立刻将子弹凑到眼前,借着安全屋昏暗的光线仔细察看。
那凹痕非常浅,像是用极细的针尖刻意点出来的,形成了一个微小到极致的……字母。
【L】。
林小鹿?!
韩墨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林小鹿留下的标记?!她竟然能在这批由墨卫经手、厉战传递的物资上做手脚?是她自己的行为,还是……厉战默许甚至配合的?
这个小小的“L”,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包裹的冰冷和监视的沉重,带来了一丝鲜活的、属于“自己人”的温度和信息。
她是在告诉他,她知道了,她在关注,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帮助?
巨大的风险和一丝温暖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韩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特殊的子弹重新压回弹夹,将手枪贴身收好。
孤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更加复杂却也更加坚定的光芒。
监视仍在,危险未除。
但这条冰冷的单向通道,似乎因为他之前的“表演”和厉战、林小鹿的冒险,隐隐出现了……双向流动的可能。
他不再犹豫,开始利用这些物资,更快地恢复自己的体力。每一分力量,都是未来搏命的资本。
云端灯塔。
许轻轻惊魂未定地逃离衣帽间后,越想越气,更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沈蔷薇最后那又哭又笑、疯癫痴狂的样子,彻底超出了她的掌控和理解,让她感到本能的不安和厌恶。
她直接找到了萧烬,这一次,她脸上那完美的温柔面具彻底卸下了,带着委屈、后怕和一丝真实的怒气。
“烬!我真的没办法了!她彻底疯了!你是没看到她那副样子!又哭又笑,力大无穷,胡言乱语,还攻击我!”她展示着手腕上被沈蔷薇掐出的红痕,语气激动,“我看之前的治疗非但没用,反而把她刺激得更疯了!这样下去根本问不出任何东西,只会养着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萧烬放下手中的文件,抬眸看着她难得失态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疯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
“对!就是疯了!精神彻底错乱那种!”许轻轻语气肯定,带着急于撇清责任的焦躁,“要我说,干脆……”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萧烬沉默了几秒,忽然淡淡开口:“把她最后失控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旁边的技术人员立刻操作,将衣帽间里沈蔷薇抓住许轻轻手腕、又哭又笑胡言乱语的片段播放出来。
萧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屏幕,尤其是沈蔷薇那双泪眼婆娑却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眼睛,以及她那看似癫狂、却偶尔流露出一丝极端压抑的扭曲表情。
他反复看了三遍。
然后,他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不是疯。”他忽然开口,声音冰冷而确定。
许轻轻一愣:“什么?”
“这是演。”萧烬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赞赏的弧度,“她在演给你看。用最极端的疯癫,来逃避你的‘治疗’,来试探我的底线,甚至……来麻痹我们。”
许轻轻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演?怎么可能?!她那样子……”
“就是因为太像疯子,才不像真的疯子。”萧烬打断她,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沈蔷薇那张扭曲的脸上,“真正的崩溃是涣散,是瓦解。而她……她的眼睛里,有东西。”
那是一种极致的恨意和清醒,被强行压抑在癫狂的表演之下。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他萧烬,太熟悉这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眼神了。
他忽然觉得很有趣。
这朵蔷薇,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意思得多。竟然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来反击。
“那……那怎么办?”许轻轻有些慌了,如果沈蔷薇是演的,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之前所有的“成果”都是假的?自己反而被耍了?
萧烬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冷光。
“既然她想演,那我就陪她演到底。”他缓缓道,“不是喜欢疯吗?那就让她……真正体验一下,什么是绝望的深渊。”
他按下通讯器,接通李博士:“之前的‘催化剂’,加倍。加入新的‘情境模拟’程序。内容……就用她父母葬礼那天的场景。我要她最深层的恐惧,被彻底唤醒。”
他要用最残酷的方式,凿穿她所有的伪装,将她彻底拖入精神崩溃的泥沼,要么彻底沦为听话的傀儡,要么……就在真正的疯狂中毁灭。
许轻轻听着那冰冷的指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看着萧烬那毫无表情的侧脸,心底第一次对他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男人,温柔起来可以是致命的毒药,冷酷起来……更是能让人魂飞魄散。
她开始怀疑,自己执着于摧毁沈蔷薇,到底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还是……在玩火自焚。
而衣帽间内,对此一无所知的沈蔷薇,正对着照片上父母的笑脸,一遍遍用指甲划着萧烬的影像,用仇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准备迎接下一轮……更血腥的风暴。
疯癫为刃,割伤敌人,也逼近自身。
地狱的戏台,已然搭好。
只待更残酷的剧目,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