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坚冰。红灯依旧刺目地亮着,每一次闪烁都敲击在等待之人的心脏上。
江砚洲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伫立在窗前,背对着走廊。窗外是苏城沉沉的夜色,却远不及他眼底的晦暗深沉。林婉安静地站在他身侧,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无声地传递着支撑,她的目光却不时掠过手术室的门,担忧与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
林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那个刚从黑市得来的、冰冷小巧的信号干扰器。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许多年前,另一个同样冰冷的雨夜。
那时,她还不叫林婉,而是苏城大学电子工程系那个总喜欢待在实验室、性子有些孤僻却天赋惊人的女孩林晚。而他,也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江市集团总裁江砚洲。
那夜暴雨倾盆,她为了采集极端天气下的信号数据,被困在了大学后山废弃的天文台。设备短路,四周一片漆黑,雷声轰鸣,饶是她再镇定,也不免心生惧意。
就在那时,一束昏黄的光穿透雨幕照了进来。
一个浑身湿透、穿着简单白衬衫和洗得发白牛仔裤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举着老式的手电筒。他身形瘦削,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像被雨水洗过的寒星,清澈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警惕。
“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却异常沉稳。
林晚吓了一跳,抱紧了怀里的仪器:“你是谁?”
“沈墨白。”他顿了顿,补充道,“……路过避雨。”
那是江砚洲被沈家送走、隐姓埋名后,一度使用的化名。墨白,黑白分明,却仿佛预示着他未来在灰色地带游走的命运。
他帮她检查了跳闸的保险丝,动作熟练得不似寻常学生。昏暗的光线下,他专注的侧脸和微湿的头发,让林晚莫名安心。
雨停后,他送她回宿舍,一路沉默居多。直到分别时,他才看着她说:“女孩子,以后别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不安全。”
后来,他们又在图书馆和实验室偶遇过几次。她发现他对电子和机械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和动手能力,甚至能一眼看出她电路设计中的精妙与缺陷。而他则惊讶于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在代码和信号的世界里竟如此敏锐强大。
他们像两个在各自领域孤独前行的灵魂,在黑暗中偶然相遇,发现了彼此身上相似的特质——聪明、专注,以及一种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不为人知的锋芒。
一次,林晚的某个涉及边界技术的项目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是沈墨白用她从未想过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帮她解决了隐患,抹去了所有痕迹。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晚终于忍不住问。
沈墨白,或者说江砚洲,沉默了很久,才看着窗外沉沉夜色,低声道:“一个……想保护想保护的人,却暂时还没有足够能力的人。”
他的眼神里有沉重、有不甘,还有一种让她心尖微颤的温柔。
再后来,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他身上的青涩沉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具雏形的冷峻和掌控感。他告诉她,他改回了原本的姓氏,叫江砚洲。
彼时,她已凭借过硬的技术,在一个极其隐秘的跨国技术组织“深网”中崭露头角。而他,正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重返津海夺回一切。
一次酒后,他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提及那个他被迫离开、无比亏欠的妹妹,眼底是深切的痛苦。
“我需要力量,需要能绝对掌控的信息和渠道。”他看着林晚,眼神灼热,“晚晚,帮我。”
那一刻,林晚看着这个她早已不知不觉倾心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野心和软肋,做出了选择。她利用自己在“深网”的权限和资源,暗中为他铺设信息网络,处理那些无法见光的技术难题。她成了他藏在最深处的底牌之一,连接着那个后来令人生畏的“夜枭”的科技脉络。
而她之所以今天会出现在苏城黑市,就是为了获取那个能干扰特定频率追踪信号的设备,用以应对萧烬那边可能存在的、连“夜枭”现有装备都难以完全屏蔽的新型监控技术。这是她的领域,她的战场,她用她的方式,守护着他的软肋,也守护着他。
“……婉婉?”江砚洲沙哑的声音将林晚从回忆中拉回。
她回过神,对上丈夫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不能告诉他黑市的事,那是她与“夜枭”单线联系的绝密,甚至可能与他无关的另一重身份。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
江砚洲猛地转身,一步跨上前,林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暂时抢救过来了,子弹取出来了,但伤及脊柱神经,失血过多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目前还在深度昏迷,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医生的语气沉重无比,“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就算能醒过来……后续的康复,尤其是神经功能的恢复,将会非常艰难,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巨大冲击让江砚洲身形晃了一下,林婉赶紧扶住他。
他的妹妹还活着,却可能永远无法再站起来,甚至可能永远沉睡。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信息,来自一个他早已布下、连林婉或许都不知道的暗线:「顾瑾年兄妹藏匿点已锁定,城西纺织厂、码头仓库。陆沉夜的人已行动。凌薇确有参与。」
江砚洲盯着那条信息,眼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陆沉夜抢先一步的屈辱和暴怒!他妹妹用命换来的线索,竟然又是陆沉夜先得到?!
他猛地攥紧手机,骨节泛白,对陆沉夜的恨意和那股“我的妹妹我自己守护”的执念,燃烧到了顶点。
他看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对林婉快速交代:“守着她!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冲向电梯,一边走一边拨通电话,声音冷得掉冰渣:“召集所有人!立刻封锁城西废弃纺织厂和码头三号仓库区域!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在我到之前,谁敢轻举妄动,尤其是陆沉夜的人,给我拦下!”
夜色中,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急速调动,目标直指相同的仇敌,却与夜枭的杀戮指令,形成了危险的对峙。
而在手术室内,沈蔷薇静静地躺在无影灯下,脸色苍白如纸,生命体征微弱,对窗外即将爆发的、因她而起的更大风暴,一无所知。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囚禁的永夜,只是这一次,黑暗更加漫长,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