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枭野再看向禾伯的时候,眼里已恢复了一片漠然:“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一大堆人质被搜罗起来关进了一处,里面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就像个乱哄哄的菜市场。
宋枭野从里头出来,去了沐浴房,将身上的血气洗净。
军旅条件艰苦,焚不了香,他反复确认身上那股子脏臭味已然散尽,才从浴桶里出来,换了身月白色的干净袍衣。
——
在伤兵营里,姬瑞雪果然瞧见了正在低头忙活给伤患敷药的萧善水。
“萧大夫。”她走上前去,有礼地拱手。
萧善水偏过脸来,有些惊讶:“太子妃?您——”
姬瑞雪摆摆手,笑道:“无需多礼,我来此处,是有一些医书上的问题要请教。”
宋枭野回到营里,没见着姬瑞雪,皱眉问侍卫:“太子妃去哪了?”
侍卫战战兢兢地道:“回殿下,太子妃去伤兵营了。”
军营里的人都知道,太子不喜欢太子妃往伤兵营或战俘营里去。
每每知晓,都会发一通好大的火。
太子妃看不到殿下这样的一面,是因为承受怒火的都是他们。
宋枭野皱着眉道:“不用去通传了,我自己去。”
走到伤兵营时,耳边传来了一阵轻声细语的话音。
宋枭野眉毛一凛,他听得出这人。
这人是萧善水,太医署新晋的医师,年纪轻轻却有一手好医术,也正是因为此人德才出众,才有机会随军。
当耳边传来那温软且熟悉的笑语时,少年心里一咯噔。
停下脚步,隔着屏风,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穿过阻碍,落在那有说有笑的二人身上。
姬瑞雪眉飞色舞地在说些什么,大抵是药物、医治手法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如墨青丝盖在红润的小脸上,上挑的眼角勾勒出几分妩媚。
萧善水生得俊朗,有种将士身上找不出的书生气,一袭青衫将其清瘦文弱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刻他正指着书页,全神贯注地在给她讲些什么。
姬瑞雪几乎听入了迷,脑海里学到新理论知识的快乐将莫名其妙的情绪一股脑全压了下去,以至于她完全没能察觉到身后的视线。
“阿雪。”宋枭野深邃的瞳色掩下了妒意,整个人换上了一副平和的面孔。
姬瑞雪闻声回头看去,面色惊喜:“你来啦!”
意识到情态不妥,她连忙收敛了神色,暗自责怪了一番。
她这般跳脱和不拘,在旁人面前对待宋枭野也如此随意亲昵,不会降低他在军营里的威信力吧。
少女心底有事,脑子里还在回味着方才接收到的知识,却未注意到少年眼底的阴郁。
宋枭野上前两步,牵起少女的手,夹在掌心里掐了掐,语气亲昵地问:“怎么今日来这里读起书了?”
姬瑞雪笑嘻嘻回:“萧大夫对处理伤患刀剑伤颇有心得,我特意来学习学习!”
“哦,是吗?”少年不露声色打量着眼前人,眼瞳里露出几分冷意。
京城医药世家萧家,独子萧善水淡泊名利,一心只为国为民忧,放弃京中浮华和御前平步青云的大好前程,主动请去边关做随军大夫。
君子如兰,温润翩翩,那双通透的眼果真如璞玉般叫人难忘。
“殿下。”萧善水拱手作揖,眉眼疏淡。
“萧大夫不必拘礼,令尊近年来身体可还好?”宋枭野指腹细细摩挲少女的手,似是不经意地问。
萧善水面色如常,语气如常:“家夫很好,劳殿下记挂。”
二人又简单做了寒暄,姬瑞雪觉着这些文绉绉的客套无趣,找理由先行离开了。
待到营帐里只剩下二人了,宋枭野幽绿的瞳倏地冷下来,他径直走到高台上懒懒一坐,睨着座下那人,指节叩着左侧的位置,“坐。”
萧善水也不客气,撩起衣摆正身坐下。
“说吧,你接近孤的太子妃有何目的?”少年冷声,绿眸死死盯着他。
他知道姬瑞雪近来三天两头地往伤兵营里跑,比从前在淄楚时的频率要高了许多。
眼前的萧善水长了一副玉面郎君样,宋枭野记得,他尚未成亲。
萧善水眸色微动,沉声道:“臣不知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妃敏而好学,臣与太子妃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流营中伤患的医治技法,再无其他。”
宋枭野指尖微动,不自觉碰到了袖口下藏着的弯刀。
脑海里不断蹦出方才二人言笑晏晏的画面,少年的眼色沉了沉,他索性将弯刀拿在手里端看,指尖轻轻擦过冰凉的刀尖。
目光毫不顾忌地打量着萧善水,
悲悯如佛的眉眼,挺拔如松的身形,矜持有节的礼数。
宋枭野眼底掠过一片阴郁,猛地灌了一口水吞了下去,声音淡漠:
“你走吧,回京去,孤自会给你安排。”
半晌没有回音,气氛愈发地微妙。
“殿下,恕臣不能领命。”萧善水宽袖交叠拜了拜,一双点漆的黑瞳毫不畏惧地对上了那双幽冷的绿眸,嗓音清直。
未等回话,萧善水恭敬却平和的声音再度传来:“萧某自幼便有医世间更多人,为国为民谋福祉的抱负,望殿下成全。”
宋枭野反手将弯刀别在了桌案上,尖利的声音难听刺耳。
眼瞳幽幽望着他,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你在京中一样能施展抱负,孤承诺你,等孤回京,从此便是太医署第一人,只要你在,萧家门楣,永世不倒。”
少年眼里透着兴味,似是像看看他作何反应。
这是一个足够让所有人动心的条件,即使他萧善水再清贵淡薄,也不例外。
世家权贵将门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改朝换代时,权力分布将面临一次重新洗牌,他方才话里的意思已明朗:
只要他回京,萧家子弟从此官途坦荡,有此平台,为国为民的抱负何愁不得施展?
空气沉默了半晌,萧善水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遂即直勾勾望向座上那人。
“恳请殿下允许萧某留下,如今军事紧急,萧某愿以自身本领助殿下建万事之功,若此刻将萧某赶回京中,家父也会为此感到羞惭,所以——”
“恕臣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