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的深渊徘徊。
陆晓龙靠在潮湿的树干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变轻。左臂的伤口已经麻木,只有一种深沉的、不断扩散的胀痛提醒着他还活着。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像不属于自己一样拖在身后。高烧让他的视野模糊,耳边除了永无止境的雨声,就只有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他完成了任务。证据已经送出去了。这个念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沉沦。但代价……似乎就是他的生命。
……他们会来吗?他们能找到这里吗?
理智告诉他,组织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但现实是,他身处异国边境的茫茫雨林,重伤濒死,敌人的搜捕网正在不断收紧。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他颤抖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从贴身口袋摸出那个空了的信号发射器。金属外壳上沾着血和泥,冰冷刺骨。这是他最后的念想。
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用尽力气,将发射器塞回口袋,目光涣散地扫视着周围。雨幕中,丛林显得格湿冷。必须……留下点什么……给可能存在的援军……
但怎么做?任何明显的标记都会招来敌人。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几块被雨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头。一个念头闪过——非语言信号。在特种作战中,有时会用自然物体的特殊排列传递简单信息。原始,但隐蔽。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用右手抓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将其倾斜着插入泥地,指向他认为的河流下游方向。然后,他又捡起三块尖锐的小石子,颤抖着在石头前方摆出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这个简陋的“标记”几乎没有任何意义,违背了自然状态,却又毫不起眼。如果……如果有人懂……如果他们能看到……
做完这一切,他彻底虚脱,瘫倒在泥泞中。意识开始抽离,身体的感觉正在远去。高烧带来的幻觉开始浮现——他仿佛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看到了战友的身影在雨林中穿梭……
“龙牙!”
一声压抑着焦灼的低吼,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即将关闭的听觉中。
不是幻觉!
陆晓龙睁开双眼,眼前出现难以置信的画面,还有这个声音……
“左侧安全!”
“右侧清除!发现标记!”
更多熟悉的声音!短促、专业、带着他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透过摇曳的雨幕和模糊的视线,看到几个身影正以标准的战术队形快速逼近。他们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作战服,脸上涂着浓厚的油彩。
“山魈……鹰眼……医生……”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气流从干裂的唇间嘶哑地挤出。
冲在最前面的马尧(山魈)第一个发现瘫倒在树根旁的陆晓龙。当他看到陆晓龙左臂狰狞的伤口、惨白的脸色和涣散的眼神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操!龙哥!”马尧低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扶住陆晓龙几乎散架的身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撑住!我们来了!妈的,我们来晚了!”
紧随其后的陈锋(鹰眼)没有说话,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他迅速占据陆晓龙侧翼的一个射击点位,狙击枪口冷冷地指向外围,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猎豹,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他不需要言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的守护。
陈启明(医生)几乎是扑到陆晓龙身边的。他二话不说,迅速打开随身医疗包,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强效镇痛剂立刻注入陆晓龙体内,专业的止血带取代了简陋的布条,抗生素和清创工具已经准备就绪。
“左臂枪伤感染严重,失血过多,右腿疑似骨折,严重脱水,高烧……”陈启明一边快速检查,一边用极其冷静的语调报出伤情,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必须立刻处理,否则……”
“处理个屁!先带龙哥离开这鬼地方!”马尧低吼道,小心地将陆晓龙背到自己宽阔的背上,用特制的固定带将他牢牢绑住,“鹰眼,开路!医生,跟上!按预定路线,去河边!”
“收到。”陈锋走在前面,狙击枪始终保持着警戒姿态。
陈启明迅速收拾好医疗器械,紧跟在马尧身边,随时准备应对陆晓龙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陆晓龙伏在马尧坚实宽厚的背上,感受到战友身体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混合着汗水和硝烟的气息。镇痛剂开始生效,伤口的剧痛稍稍缓解,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混杂着重逢的激动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冲击着他几乎崩溃的神经。
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你们……怎么……”他艰难地发出气音。
“别说话!保存体力!”马尧低喝,脚步却极其稳健,尽可能减少颠簸,“‘烛龙’收到信号就炸锅了!妈的,就知道你肯定搞出大事!别说话,一切等出去再说!”
陈启明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快速给陆晓龙喂了几口功能饮料和碾碎的高能食物:“龙哥,坚持住,我们一定带你回家。”
回家……
这个词让陆晓龙昏沉的意识泛起一丝涟漪。他闭上眼睛,将脸埋在马尧的肩头,任由战友背负着自己,在这片曾经吞噬了他太多鲜血和挣扎的雨林中,向着生的希望,艰难而坚定地前行。
绝境之中,他的生死战友兄弟,来了。
马尧宽阔的脊背传递来的不仅仅是体温和力量,更是一种安全感。陆晓龙伏在上面,意识在镇痛剂的效果和身体的极度虚弱间沉浮,但内心深处某个紧绷了太久的东西,终于微微松弛。他能感觉到马尧每一步都刻意放轻放缓,以减少颠簸,也能听到身旁陈启明(医生)时刻关注他呼吸的细微动静,以及前方陈锋(鹰眼)衣料与植被摩擦的轻微声响。
他的兄弟来了。不是陌生的救援队,是山魈,是鹰眼,是医生。是能将生命完全托付的人。
“左转,避开那片洼地,泥太深。”陈锋冰冷短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却为小队指明了最安全的路径。
“明白。”马尧低应一声,立刻调整方向。他背着一百几十斤的重量,在湿滑泥泞的雨林中穿行,呼吸却依旧沉稳。
陈启明紧随在侧,一只手虚扶在陆晓龙身侧,另一只手紧握着武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侧翼。“龙哥体温还在升高,必须尽快脱离,进行静脉补液和清创。”
“快了,就在前面。”马尧咬牙,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片相对稀疏的灌木丛,已经能听到前方河流愈发清晰的奔腾之声时,异变陡生!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和引擎的轰鸣从他们侧后方的丛林小径传来!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和犬吠!
“在那边!”
“快!包围他们!”
敌人的机动巡逻队,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从一条他们未能完全规避的小路插了过来!数量不明,但听声音,距离极近!
“操!被咬住了!”马尧脸色一变,瞬间半蹲下身,将陆晓龙更好地护在身后岩石旁,手中的突击步枪瞬间指向声音来源。
“十一点方向,距离一百米,至少两辆车,八到十人,有猎犬。”陈锋如同没有感情的报幕器,瞬间报出敌情,他手中的狙击枪已经架起,透过繁茂的枝叶缝隙寻找着目标。他的位置稍靠前,恰好形成一个交叉火力点。
“医生,看好龙哥!”马尧低吼一声,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明白!”陈启明迅速将陆晓龙往岩石凹陷处又拖了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外面,同时拔出了手枪,眼神冷静得可怕。他是医生,但首先是一名战士。
“砰!”
陈锋的狙击步枪率先发出沉闷而致命的咆哮!高速旋转的子弹穿过雨幕和枝叶,精准地钻入了第一辆越野车副驾驶位置的敌人眉心!
一击毙命!
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让追兵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迟疑。
“有狙击手!找掩护!”
“散开!散开!”
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马尧手中的突击步枪也喷吐出火舌!“哒哒哒!哒哒!”短促精准的点射,压制着试图下车展开队形的敌人,子弹打在车门和轮胎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溅起火星。
战斗瞬间爆发!子弹横飞,撕裂空气,打在周围的树木和岩石上,木屑碎石四溅。猎犬狂躁的吠叫和敌人的叫骂声与枪声混杂在一起。
陆晓龙靠在岩石上,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在弹雨中冷静地移动、射击、掩护。马尧如同愤怒的战神,用强大的火力强行压制对方;陈锋则像隐藏在阴影中的死神,每一次轻微的枪响,都必然伴随着一名敌人的倒下,精准地清除着对小队威胁最大的目标,比如试图操作车载武器的枪手,或是带领猎犬的追踪者。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马尧吸引火力,陈锋点名清除。陈启明则死死守护在陆晓龙身边,偶尔有流弹袭来,也被他或用身体挡住的角度,或用精准的点射逼退试图靠近的散兵。
这支临时组成的接应小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生生将人数和火力占优的追兵压制在了百米开外,无法有效前进。
但陆晓龙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看得出来,马尧和陈锋是在强行支撑。敌人的数量太多,而且后续肯定还有援兵。他们携带的弹药有限,一旦被彻底缠住,后果不堪设想。陈锋每一次开枪,位置都有暴露的风险;马尧的突击步枪弹药也在快速消耗。
“不能恋战!”陆晓龙嘶哑着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河道……下游……有接应……”
他记得马尧刚才提到过“去河边”。
马尧一个点射将一名试图迂回的敌人逼回车后,喘着粗气吼道:“知道!鹰眼,给他们来个狠的,准备撤!”
陈锋没有回话,但他瞬间更换了弹匣,瞄准了第一辆越野车的油箱位置!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就在这时,几名敌人借助车辆掩护,试图向侧翼投掷手雷!
“小心手雷!”马尧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
“砰!”
陈锋的枪再次响了!子弹并非射向投掷者,而是精准地击中了空中飞行的手雷!
“轰!”手雷在半空中被凌空打爆!破片和冲击波大部分被车辆和树木吸收,但依旧让那几名敌人狼狈不堪,攻势一滞。
就是现在!
“撤!”马尧大吼一声,猛地向敌人方向投出最后一颗烟雾弹,同时一把将陆晓龙重新背起。
“走!”陈锋也从狙击点迅速撤离,动作快如猎豹。
浓密的烟雾暂时遮蔽了追兵的视线。小队三人带着陆晓龙,头也不回地冲向近在咫尺的河道!
子弹在他们身后呼啸,但失去了精准瞄准,威胁大减。
“噗通!”“噗通!”
几人先后跃入冰冷湍急的河水之中。马尧死死抓住陆晓龙,利用武装泅渡的技巧,奋力向河流中心游去。陈锋和陈启明一左一右护卫,警惕地注视着河岸方向。
敌人冲到河边,对着浑浊的河面疯狂扫射,但河水奔流,早已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追!沿着河岸追!他们跑不远!”气急败坏的吼声从身后传来,但随着小队顺流而下,迅速被波涛声掩盖。
冰冷的河水让陆晓龙精神一振,但也加剧了伤口的刺痛和体温的流失。他伏在马尧背上,感受着河水强大的推力,看着两岸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
“坚持住,龙哥!就快到了!”马尧在水中奋力划行,声音带着水汽,却异常坚定。
陈锋和陈启明如同两条灵活的鱼,护卫在两侧,确保没有人掉队,也没有追兵能从岸上威胁到他们。
顺着河流向下漂行了约莫十几分钟,在一个河道转弯处,岸边一处被芦苇丛遮掩的浅滩上,赫然停着两艘加装了伪装网和消音外挂机的快艇!艇上,两名穿着同样作战服的人员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马尧等人出现,他们立刻做出手势,并启动了引擎。
马尧奋力游向浅滩,在陈锋和陈启明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将陆晓龙托上其中一艘快艇。
当身体终于脱离冰冷的河水,躺在相对平稳的甲板上时,陆晓龙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陈启明立刻上前,开始进行更专业的静脉输液和伤口紧急处理。
马尧和陈锋也迅速爬上快艇,浑身湿透,疲惫却警惕未消。
“快走!”马尧对艇员下令。
低沉有力的引擎声响起,快艇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水面,沿着河道向下游疾驰而去,将那片充满杀戮与绝望的雨林,彻底甩在了身后。
陆晓龙躺在甲板上,看着阴沉的天空和飞速倒退的河岸,感受着药物注入血管带来的暖意,以及战友们无声却坚实的守护。
绝境中的接应,成功了。是这些他最信任的兄弟,将他从地狱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然而,他知道,逃亡还远未结束。“暗影旅”和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就此罢休。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