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王长乐屏退所有下人丫鬟，在后院椅子上坐着等。
半个时辰后，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亲兵营统领赵二率先走进院子，对着坐在葡萄架下的王长乐拱手行礼，随即站到一旁。
紧接着，两名亲兵押着一个身影清瘦的男子走进来。
那男子一身素色长衫，头发散乱，面色憔悴，多日未曾合眼，始终低着头，双手被松松地缚在身后，一言不发地跟着往前走。
院子很安静，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王长乐抬手挥了挥，赵二会意，担忧地看了眼主位上的人，低声说了句“侯爷”，见王长乐没有回应，只好领着其余亲兵退到院门外守着，将这方小天地彻底留给两人。
屋内烛火透过窗棂照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良久，王长乐才悠悠开口：“洛大哥。”
三个字落下，那男子浑身一颤，肩膀剧烈抖动，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与压力，他的头埋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王长乐看着他，缓缓说起往事：“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在云溪村我家那片宅基地，当时你还是乡正，顶着雪来的，说我在雪灾里救了乡亲，要给我嘉奖。”
顿了顿，语气几分追忆：“后来相处的一直不错，水车，玉米，再后来你辞官回皇城，我还觉得可惜，没想到后来在状元楼又遇上了，你春闱高中进士，我是真为你高兴。”
男子沉默。
“再后来...你到莱州赴任同知，也快一年了吧？”
王长乐声音一直是那么平淡：“这一年里，莱州政务井井有条，虽然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暗中有人在窥伺，有威胁，可我我从未怀疑你！”
男子颤抖渐渐停了，背脊弯得厉害，背上压着千斤重担。
他脸上一片灰败，满心的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此刻面对上首那人，只觉得心如死灰，现在最想做的，便是一死了之。
王长乐的语气依旧平淡，直直刺向面前的人：“洛大哥，你为何要背叛于我？！”
洛时安终于抬头了，怔怔望着王长乐。
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浑浊不堪，他张嘴，该说什么呢？
说自己身不由己？
还是辩白心中的挣扎？
忠君的教条、亲人的安危、功名利禄的诱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片沉默。
他无言以对！
王长乐看洛时安这副模样，心中已然明了，平静开口，道破他的困境：“朝廷许了你升官加爵，却将你的妻儿老母扣在皇城当做人质，一道接一道的密令压下来，你若不从，便是家破人亡，对吧？”
洛时安浑身一震，被人掀开了最隐秘的伤疤，重重点了点头，声音嘶哑：“侯爷，我罪孽深重，差点毁了靖武都督府根基，只求一死，以谢罪愆。”
王长乐站起身，月光落在他身上，映出几分复杂神色。
“易地而处，我未必能做得比你好。”
“我且问你，从始至终，你向朝廷递过多少消息？”
洛时安抬头望月，声音中包裹着无尽的悔恨。
“只有两次。一次是刚到莱州时，将府城重建的景象、百安居乐业，恢复生产报了上去...那时我还心存侥幸，以为朝廷只是想了解实情，第二次...是火炮图纸。”
“虽只有这两次，可前天夜里，我策划了偷取火炮...给都督府招来危机，罪该万死。”
王长乐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
最近数月，野兽直觉持续不断的触发，断断续续，这是提醒他身边有危险的征兆。
王长乐怀疑了所有人，铁蛋，栓柱，秦草儿，蓝汐，文臣武将...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洛时安！！！
换做旁人，此刻早已身首异处，可洛时安毕竟是他发迹之前，有过大恩之人，王长乐终究还是念着旧情，悠悠开口：
“洛大哥，你我相交一场，我知你不得已。”
“我不杀你，但军法如山，我亦不能无罪释放你。””
洛时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竟然不杀他？
震惊之余，却听王长乐继续道：“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按军法处置，囚禁终身，二是你继续做你的同知，但从此以后，你效忠的对象只有我一人。”
王长乐向前，来到洛时安面前，目光锐利：“你将成为我插入朝廷心脏最深的一把刀。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你的家人。但在这之前，你需要用行动证明你的忠诚和价值。”
院子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洛时安怔怔地望着王长乐，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少年侯爷。
几乎没有犹豫，为了家人，洛时安的面前只有一个选择。
“我...愿效忠于侯爷！”
“今生今世！”
亲兵将洛时安带走了，从明天开始，他将继续扮演“莱州府同知”以完成王长乐的计划。
没错，王长乐可不是泥人捏的，老皇帝胆敢将爪子伸到靖武都督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岂不是愧对靖武侯之名！
翌日，整个莱州的老百姓还在忧心忡忡，侯爷已经昏迷了半个月，难道真的醒不来了？
至于靖武都督府众将领则个个儿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王长乐还好好的，他们就底气十足，什么魑魅魍魉都别想作乱。
王长乐隐瞒着自己已经醒了的消息，开展了计划的第一步，让洛时安再次出现。
由于洛时安前夜被抓，只限于武将们知道，文官和书吏并不清楚，只会好奇处于同知这重要位置的洛时安为何消失了两天？
知府衙门里，沈彦农见到消失两天的洛时安，忙放下手中账册，上前问：
“洛同知，这两日你去哪了？”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府衙里积压了一堆田亩丈量、赋税核算的文书，你这同知不在，底下人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洛时安眼下带着红血丝，面色虽憔悴，淡淡笑着，很平静，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前两日心里烦闷，找了个僻静地方喝了两顿酒，躲个清净。”
“躲清净？”
沈彦农瞪大了眼睛，指着案上堆叠如山的卷宗，没好气道：“你倒会躲！这都快堆成山了，还站着干嘛？赶紧坐下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