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铭第一次坐飞机。
也是第一次,坐在头等舱。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变幻的云海。服务员端着温热的茶和细致的餐食,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风。座椅宽敞得像是小型包厢,靠背轻轻一躺就能进入梦境。
可他睡不着。
窗外是漫长无尽的天空,而他心里也正穿越了一段更遥远的旅程。
十五个小时后,飞机缓缓落地。轮胎与跑道接触的刹那,他身体微微一颤,那种落地的震感,告诉他到目的地了,丹麦。
异国的空气带着些寒意,林铭拎着行李走出机场。
因为不需要排队提取托运行李,他成了最先踏出航站楼的那批人之一。
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风……
他穿上了李助理给他准备的黑色大衣,站在出站口。
他低头打开手机,信号恢复的那一刻,一条简讯弹了出来:
「师弟,飞机落地后在三号出口等我,我来接你。落款:你亲爱的师兄」
林铭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亲爱的师兄”,还挺有意思。
他拖着箱子在三号出口等了一会儿,人群开始稀疏起来。
“林铭?”
他回头,看见段薇薇正挽着王子晨的手,从出站口走来。
王子晨一见到林铭,眼睛里明显闪过了一抹异样的光。看着林铭一个人拖着箱子站在风口处,似乎在打车,他心头忽然生出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可以“找回场子”的机会。
“林同学,你去哪?要不要送你一程?”他笑着走过来,语气像在拉一个落单的旅客,“我叔叔在这边有些产业,派了司机来接我们。”他特意将“产业”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段薇薇也附和着开口,语气里是那种“同学情”的温和与理所当然:“是啊,林铭,反正顺路,一起走呗。”
林铭微微一愣,他都没说自己要去哪,怎么就顺路了?
段薇薇语气很真诚,但他听得出来,这种“顺路”背后,是他们站在财富与资源的高点上给予的“体贴”。
就像是居高临下的人伸手去帮扶井底的旧友。
那种优越感,被包裹得很好,但却渗进每一个字眼。
在国内你是被国科院录取的优秀校友,是顶级教授的学生,可在这里呢?出了国,就是陌生人了。
有钱、有关系,才是在异国他乡享受特权的人。
“谢谢。”林铭语气不卑不亢,“我在等人。”
王子晨脸上的笑容顿了一瞬,显然以为林铭只是碍于面子拒绝他。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奔驰,嘴角带着得意的弧度:“司机在那边,真不用一起?你自己打车可能还不好叫,语言也不通。”
那语气已经不太掩饰了,带着一种“现在在丹麦,这是我的主场”的心安理得。
林铭没有回答。他的眼神落在王子晨的脸上,忽然就懂了。
王子晨是在“表演”。
为了给段薇薇看,他摆出一副处变不惊、资源丰厚的模样,像只在开屏的孔雀。
“轰——”
就在林铭准备再次婉拒的时候,一道低沉而强劲的引擎声如同猛兽咆哮,从街道尽头扑面而来。
众人不由得侧目。
那是一辆纯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宛如来自另一维度的机械猛兽,缓缓停在他们面前。车灯熄灭,车身上倒映着航站楼的玻璃天幕,冷峻而奢华。
副驾上,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白发管家下车,稳稳走到车门前,俯身为后排打开了车门。
下一秒,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穿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大约三十岁,背头,长相斯文,气质却有些锋利。
段薇薇微微怔神。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另一种男人”。
那种举手投足间,早就超越了校园青涩的从容与底气。
男人一眼看到了林铭,脸上的疏离瞬间变为笑意。他快步走来,毫不顾及形象地张开双臂:“师弟!”
他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林铭,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我等你很久了,终于见面了!咱们老师收学生可真是稀罕,你是我们这一脉十年来的第一个‘师弟’啊!”
林铭一脸懵:“师、师兄?”
“我叫高远,你叫我高哥也行,远哥也成!”高远笑着拍他肩,“别拘束,来了丹麦,就到了自家地盘!”
他一转头,管家立刻恭敬地接过林铭手中的行李箱,动作自然得像做过上千次。
劳斯莱斯的后座打开,高远一边请林铭上车,一边对管家吩咐:“准备好的屋子安排了吗?”
“已经整理过了,随时可以入住。”
林铭有些拘谨,刚坐上车,车内的香氛淡淡飘来,车门被轻轻合上,发动机再度轰鸣。
车尾灯划破机场门口的晨雾,驶入城市主干道。
留下的——是风中凌乱的王子晨。
他还站在路边,嘴角笑容还没收回,像被定格在某个尴尬的画面里。
车子在道路上平稳滑行,像一叶黑色的船,穿梭在这座古老而又现代交织的城市中。
哥本哈根的清晨像是刚从雾中醒来,空气带着海的咸味,街道干净得不像人类城市,沿途是一幢幢彩色的屋子,有着北欧典型的木制斜顶和白色窗框,街边是穿着风衣骑行的人群,阳光从低低的云层缝隙中透出,撒在地上,碎成一片片金子。
窗外,林铭看见了那尊举世闻名的小美人鱼雕像,她静静地坐在岩石上,望着大海的方向,神情哀婉,像在等待什么从未归来的梦。
远处是宏伟的阿美琳堡宫,王室的骑兵队伍列队整齐地巡视广场,阳光在他们的盔甲上跳动,映出北欧王权的威严与秩序。
而他们坐着的这辆车,悄无声息地驶过广场与人群,像隔着一个维度。
车里很安静,林铭有些拘谨。
高远靠在后座上,手指不经意地转着一支黑色钢笔,开口说道:“老师已经和我说明了你了来意,你放心,在这边我会全力配合你找胡嘉布拉西尔草。”
说话时,他看着前方,嗓音沉稳,带着一种淡淡的从容与承诺。
林铭点点头,心里微微一松。高远给人的感觉,是那种不会轻易许诺,但只要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的人。
“谢谢你,远哥。”他说。
高远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林铭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对了,远哥,老师说你混得……不太好。但……我怎么感觉不太像?”
他说得很含蓄,但眼神里却是实打实的好奇。
毕竟,林铭虽然对车懂得不多,但是劳斯莱斯他还是认得的,车头的小金人实在太醒目了,哪怕是头等舱下来的人都未必坐得起劳斯莱斯幻影,而且光是高远身上那套剪裁得体的西装,袖口露出的机械腕表,以及那位从容得像“精英Npc”的管家,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哪是“混得不好”的样子?
简直像是北欧当地隐形贵族,或者大型财团的青年董事。
高远听完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一边摆手一边咳了几声,好像被什么戳到了笑点。
“林铭,你真是……你这性子和老师一样,憋不住问题。”
林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高远咳完了笑,侧过脸来看着林铭,眼神收敛了几分,语气认真下来。
“老师说的没错。”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自谦,倒像是坦然面对一个事实。
“在学术上,我确实比不上我们几个师兄。你以后会见到他们,就会知道,我跟他们比,的确差得远。”
“那……”林铭迟疑了下,“你现在做的……”
高远笑着摇头:“你看到的这些?豪车、管家、显赫的身份……确实看着风光。但这些,不过是我顺手做点事情挣来的。你以后会明白的,金钱,对我们来说,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望着窗外掠过的建筑,像是在说给别人听,也像在说给自己听。
“老师看重的,不是谁开的车贵,谁又赚了多少钱,他老人家看重的是‘知识的尊严’,和‘世界的真相’。”
说着,他收起了笑意,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学术上没什么造诣,走了另一条路而已。”
车子正好驶过一片靠海的街区,风吹来有点冷,高远看着窗外的灰蓝色海平线,忽然神色一凛,低声喃喃:
“也有好几年……没见他们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