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班级群里跳出来的一条公告：
「晚会倒计时三个小时！全体毕业生今晚六点统一入场！」
林铭盯着那一行字，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铭……”他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确认一场命运的仪式，“你说过，要勇敢一次的。”
他站在镜子前，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白t和牛仔裤，洗了头，吹干头发，用梳子一遍遍地将微卷的发丝理顺。
他没什么化妆打扮的习惯，但今天，他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局促，不那么像个缩在角落的影子。
夕阳拉长影子，他背上书包，推门而出，走向那个无数次在脑海中排演过的晚会现场。
……
校园里格外热闹，彩旗飘扬，礼花架早已搭起，操场的露天舞台正在调音试灯，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自拍留念，有的在聊天嬉笑。连平时最严肃的老师们也变得随和，混在人群中与学生合影，笑容柔和得不像话。
林铭走在人群里，像一滴水落进热油中，带着一股本能的不适应。
他身边掠过一对对熟络的同学，大家在讨论志愿填报，在规划假期旅行，在畅想大学的光明前程。
“我考上南大啦，过两天摆谢师宴记得要来！”
“我爸说让我报本地大学，离家近。”
林铭插着兜，一路默默走过，像是一道背景板，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也不是最活跃的那个，成绩平平，人缘也不出众。他听见别人谈论未来，自己却只背着一个沉甸甸的书包，里面不是行囊，不是通知书，而是一束要送出去的花。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误闯进热闹节日的旁观者，带着一份与这个世界气氛格格不入的决心，孤零零地站在欢笑声的缝隙里。
正当他快要被喧嚣吞没的时候，他看见了她。
段薇薇。
她穿着一袭浅粉色的连衣裙，披着长发，正站在人群中笑得明艳，像是舞台灯下最耀眼的那一束光。她身边围着几个女生，有说有笑，一只手还握着手机在翻着什么。
林铭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手朝她挥了挥。
段薇薇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顺着视线看过来，眼神在林铭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扬起一个礼貌且温柔的弧度，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像被按下静音。
林铭手还半举着，笑容却有些僵，指尖却失去了方向。
他知道，她只是礼貌地回应。
但他仍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谁轻轻按住了。
他缓缓放下手，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固执的倔强。
今晚，哪怕只是一次擦肩而过，也要亲口告诉她——你，是我青春里最灿烂的光。
夜色渐浓，操场的灯光全开，灯带环绕着舞台，泛起温暖的橘色光晕。
校长站在舞台中央，西装笔挺，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亲爱的同学们，祝贺你们！这一段旅程告一段落，接下来的路，不论走到哪里，愿你们都能勇敢前行，前程似锦！”
掌声雷动，礼花喷涌而起，金色光点飞上夜空，在天幕上绽放出短暂的华丽。
林铭站在人群边缘，掌声包围着他，但他掌心全是汗，脑海里却只剩“砰砰”如鼓的心跳声。
节目一个接一个开始了。
有人唱歌，灯光打在他们头顶，影子在幕布上拉得好长好长；有人跳舞，律动的节奏在地面震动，带动人群阵阵欢呼。欢笑声、鼓掌声交织成一张青春的网，将整个校园都包围其中。
但林铭却像漂浮在这网之外。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眼神穿过灯光、舞台、跳跃的烟雾，落在前排的那抹熟悉身影上。
段薇薇坐在舞台正前方，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笑得极轻盈。她的眼角带着星光，发尾随动作轻晃，像一朵开在光里的花。
她没有注意到林铭。
喧闹的晚会上，在人海中，林铭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他低下头，双手紧紧环抱着背在身前的书包，像是在抱紧一个避风港，或一个临时的护符。
花还好好的，藏在书包上层，裹得严严实实。
但他的手指却止不住发抖，掌心湿得像刚洗过。
人太多了。
操场被灯光照亮，周围却一片昏暗，一双双脚穿梭走动，仿佛随时都可能撞上来，他甚至担心有人挤过来，书包会被撞歪、花会被压扁、这一场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勇气会瞬间崩塌。
就在他几乎被犹豫吞没的时候，段薇薇笑着歪过头，把头发拨到耳后，侧脸正对着他。
那一刹那，林铭心头像被点燃了一根导火索。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
“不能再等了。”
他抿着唇，从人群边缘一步步挤了过去。
他小心地侧身，生怕撞到别人，眼神始终盯着那抹倩影。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拍击胸腔，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悬崖。
汗顺着后背流下，风却像不存在，所有声音都模糊成一团，他唯一的目标，就是那个——坐在舞台前、三年来只敢远远看着的女孩。
一步、两步、三步……
他离她越来越近。
书包里那束花，仿佛在黑暗中慢慢绽放，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心事，正等待着在这晚会、这舞台、这光影交错的盛夏夜里，被托举上光亮。
晚会进行到高潮阶段，操场上灯火通明、气氛热烈，同学们在夜风中欢笑起哄，仿佛整个青春都在这一刻发光。
就差三个人的身位了，手心微微冒汗，心跳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排的那个女孩。
林铭吸了一口气，手慢慢伸向书包里的拉链，脑海里一遍遍演练着即将出口的那句话。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脆响，所有灯光突兀地熄灭了。
全场一震，操场瞬间陷入黑暗与寂静，原本热闹的会场在那一刻宛如按下了暂停键，连风声都像被收进无声胶带中，寂静得能听见呼吸。
片刻后，一束聚光灯陡然亮起，打在舞台正中央。
人群哗然，林铭下意识抬头看去——
光柱下，一个少年身姿挺拔地站着，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手中捧着一束精心包裹的玫瑰。他微微抬头，眉眼在灯光下被镀上一层锐利的光辉。
是王子晨，班上的富二代，林铭的同班同学。
林铭脑中“嗡”的一声，一股不祥的预感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王子晨朝不远处的中控方向微微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远处中控台边，罗文田低头按下了笔记本的播放键。
《River Flows in You》，悠扬的钢琴声响起，旋律缱绻，情绪轻柔又缓缓上扬。
场下同学好像猜到了什么，顿时爆发出尖叫声和起哄，像是早已等候这场“惊喜”。
“谢谢大家。”
王子晨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平和，透出自信，也透出一种少见的认真。
“今天……是我们告别校园的最后一夜。我曾想过无数次，要怎么为这段青春画上一个句号。”
他看向台下，眼神穿透人群，定定落在段薇薇的方向。
“我曾在每一个晚自习抬头的瞬间看见你发光的侧脸，在每个课间路过你身边的时候想搭上一句话，你可能没注意到，但我在心里为你写过成百上千句告白，练习了三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操场上的起哄声逐渐安静下来，仿佛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场告白的真诚与厚度。
“今晚，我鼓起全部的勇气，只想对你说——段薇薇，我喜欢你。”
人群爆出一阵惊呼声，接着便是起哄般的掌声和口哨，像一阵热浪将全场情绪掀起。
林铭，只觉得整座操场都在震动，唯独他自己像被钉死在原地。
他还站在昏暗的人群中间，灯光未曾打在他身上，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他的书包还紧紧抱在胸前，那束被小心翼翼包了又包的花，如今只觉得沉重得像块石头。
说话的同时，另一束灯光打在了段薇薇身上。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
段薇薇怔住了，抬头看向舞台的方向，眼神有些慌乱，随后红着脸低下头，捧着脸蛋，身边的女生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轻轻推着她往前走。
那一幕像一把钝刀，从林铭的心脏里一寸寸割开，疼得几乎站不住。
他的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了满嘴沙子，指尖在书包拉链上死死掐着，却一动不敢动。
周围的喧哗像浪潮一样，一层一层拍打着他。
“哇，王子晨好帅啊，这才叫告白啊！”
“段薇薇肯定答应吧，天作之合！”
王子晨举起手中花束，郑重其事地走下舞台，走到段薇薇面前，声音温柔坚定：“薇薇，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答应他……答应他……”
操场瞬间沸腾，尖叫、掌声、哨声此起彼伏，像是浪潮一层盖过一层。
她轻轻抬眼看着王子晨，嘴唇微动，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愿意。”
王子晨听得清清楚楚，嘴角扬起笑意，将花递过去，轻轻把她揽入怀中。
不远处，罗文田在黑夜中点燃了烟花。
下一秒，天空突然炸开第一簇烟花——
绚烂的光雨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地洒落在整个操场。
那一刻，掌声与烟花一起掀起高潮。
唯独林铭，站在昏暗的人群外圈，仿佛世界的所有灯光和声音都在远离他。他还紧紧抱着那只书包，指尖死死地掐在拉链上，里面那束他亲自选的花，像是压在胸口的一块沉石。
他慢慢低下头，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沉闷如鼓。
他看懂了段薇薇的唇语，也看清了她的笑容，温柔得像是回应一场命运安排好的盛大告白。
可那不是回应给他的。
不是今晚，不是这里，更不是他。
……
掌声、欢呼声、烟花声此起彼伏，整个操场像是被青春点燃的舞台，灯火通明，热烈炙人。
林铭站在人群之外，仿佛与这一切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幕布。
他低着头，缓缓松开了书包拉链，那束小心翼翼藏了一整天的花，静静躺在那里，依旧漂亮，却仿佛已经与他无关。
他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开口，只是站在那里，被漫天烟花映得影子摇曳不定。
舞台上，王子晨与段薇薇在光影中相拥，定格成某种青春永恒的画面。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盛大的告白时——
操场边，一直站在台阶下的校长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欣慰地感叹着青春的模样。
他轻声感慨：“这才是青春啊……”
话音未落，他的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他皱了皱眉，掏出手机。
看清来电号码那一刻，他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沉了下来。
他侧过身，走向操场一角的无光地带，避开人群，压低声音：“喂？”
手机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不自觉的对着虚空在鞠躬，仅仅是对着手机都极为恭敬，然后一字一句地应着：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