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刺耳的闹铃声粗暴地撕裂了宁静。游川像被无形的力量从床上掀翻,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
“呃啊——嘶……”
后脑勺的钝痛瞬间驱散了混沌。他撑着冰凉的地板坐起,揉着痛处,茫然地望向窗外。清晨六点半,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云彩,微风拂动着薄纱窗帘。城市尚未苏醒,街道空旷,弥漫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祥和。
“呼……还好,没睡过头……”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疲惫。踉跄着爬起,他将那台承载着复仇蓝图的笔记本电脑塞进鼓鼓囊囊的背包,推开了卧室门。
“哟,川川?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母亲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回头看见他,有些惊讶。
“嗯,妈,公司有点事。”他含糊应着,睡衣松垮,脚步虚浮地钻进卫生间。冰凉的水泼在脸上,试图浇灭残存的困倦,更试图冷却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镜子里的人双眼布满血丝,复仇计划的每一个齿轮都在脑海中疯狂转动。
母亲在厨房的锅铲碰撞声,此刻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她全然不知,咫尺之外的洗漱台前,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片刻后,游川坐到餐桌旁。母亲端上热腾腾的早餐。
“咕噜……”游川咽下一口面包,环顾四周,“咦?妈,爸呢?”那张熟悉的位置空空如也。一家三口晨间的温馨团聚,是雷打不动的仪式,今日的缺席,格外突兀。
“哎,别提了!”母亲放下筷子,带着一丝被扰清梦的嗔怪,“你爸啊,不知道抽什么风,凌晨四点就起来了,动静大得跟拆房子似的,害我都没睡好!迷迷糊糊听他说,公司领导有急事找,火急火燎就出门了。唉,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工作狂!”她像是泄愤般,狠狠舀了一大勺皮蛋瘦肉粥送进嘴里。
“哈哈,妈,男人嘛,事业心重点正常,”游川故作轻松地笑着,又咬了一大口面包,“您得多劝劝他,资本家给再多钱,也买不来健康不是?”
“可不是嘛……”母亲深以为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看似寻常的闲聊中,游川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早餐。为了将戏演得更真,他刻意做出十万火急的样子:叼着最后一口面包,手忙脚乱地背上沉重的背包,胡乱蹬上鞋子。
“妈,我去上班了!”声音伴随着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
“这孩子,跟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母亲摇头轻叹,并未深想。
然而,无论是游川还是她,都未曾意识到:这是游川最后一次坐在这张餐桌旁,最后一次感受这间屋子晨间的宁静与温暖。一个寻常的清晨,正无声地滑向命运的转折点。
离家后,游川并未踏上去“公司”的路。他绕到后街商场的停车场深处,跨上了那辆瞒着父母购置、动力强劲的外卖小电驴。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外套传来,引擎启动的低吼仿佛是他胸腔中怒火的回响。他拧动电门,小电驴如离弦之箭,咆哮着冲向那个让他尊严扫地的地方——那栋冰冷的写字楼。
70迈的时速下,他比往常更早抵达了伤心之地。他没有进去,甚至没有靠近,只是将车停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像一头潜伏的猎豹,默默注视着那栋吞噬他梦想和尊严的建筑,眼神冰冷刺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拉紧的弓弦。
半小时后,他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母亲的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接通,母亲关切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背后是熟悉的客厅背景。
“喂,川川?一大早的,找妈什么事啊?”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游川立刻切换表情,一边快步走动,一边将镜头对准自己略显“焦急”的脸和身后“匆忙”的街景(实则是写字楼附近的行人):“妈!出急事了!公司老板刚下的死命令,让我立刻!马上!赶去机场,有个紧急外派任务!去外地驻场,至少要一两个月,可能更长!”
“啊?!”母亲脸上的担忧瞬间放大,“这么急?川川,那你赶紧回来收拾点东西啊!”
“妈!来不及了!”
游川的语气充满了伪装到极致的无奈和紧迫。
“我们那混蛋老板跟火烧屁股似的,催命一样让我现在就出发!行李都来不及收拾!”
“那怎么行啊!出门在外……”
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妈!真没办法!”
游川打断她,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继续对着手机说道:“缺什么我到那边再买。您别操心我了,照顾好自己!”
“……唉,”
母亲长叹一声,但也无可奈何的忧心忡忡答应道:“好吧……川川,你可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事一定给家里打电话啊!”
“知道了妈!我得赶紧去赶路了,先挂了!”游川语速飞快,不给母亲更多询问的机会,果断切断了通话。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游川脸上的“焦急”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长久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苦涩如同胆汁在喉间翻涌。
“妈……对不起。”无声的歉意在心底划过。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的利刃,死死钉在那栋写字楼上,牙关紧咬,面部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抽搐。
“这一次……我要你们这些喝人血的畜生,付出血的代价!”冰冷的誓言,在心底无声炸响。
再无留恋,他猛地拧动电门,小电驴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他一路向北,朝着市郊的荒凉地带疾驰。幸好提前备好了两块大容量电瓶,否则这漫长的路途足以耗尽所有动力。
城市的轮廓在身后迅速模糊、缩小。繁华的高楼被低矮的居民楼取代,然后是零星的商铺和农田。道路由平坦的柏油路变成粗糙的水泥路,最后是颠簸不平、尘土飞扬的泥土路。周围的景色越发荒凉:杂草丛生的荒地、废弃的老屋、稀疏的树林深处隐约可见破败的厂房轮廓。人烟渐稀,城市的天网监控在这里彻底失去了踪迹,仿佛进入了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但这并非终点。他的目的地,比这里更为隐秘。
又颠簸了半小时,一片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阴影,在地平线上缓缓显现。
“又见面了,老伙计……”游川望着那片熟悉而庞然的轮廓,心中百感交集。
一座废弃的巨型钢铁厂。当年,为了响应国际碳排放指标,无数这样技术落后、污染严重的老厂被关停,眼前这座便是其中之一。占地超过3000亩,主体结构全是冰冷厚重的高强度金属,内部道路如同迷宫,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绝对的偏僻,近乎与世隔绝。这里,是他选定的复仇堡垒。
多年前,这里刚落寞时,他曾被一群黑恶势力逼入绝境。慌不择路间便逃入这片钢铁废墟,之后,他凭借对地形的摸索,和利用厂内废料自制的武器,硬生生跟一百多名打手周旋了两个月,最终打得对方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这里,曾是他的庇护所,也是他的战场。
“真没想到……还会回来。”
停好小电驴,游川仰望着眼前这座锈迹斑斑、杂草从裂缝中顽强钻出、覆盖着厚厚灰尘的“老战友”,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感慨,有年少轻狂的热血,更有物是人非的苍凉。
然而,天边最后一抹橙红的霞光正在迅速消褪,沉沉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正从四面八方合拢。
这片早已断电的钢铁丛林,一旦夜幕彻底降临,将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时间紧迫! 他从背包里迅速掏出一个专业的物理定位经纬海拔仪,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快速跳动,设定好时区,输入了暗网供货商提供的精确经纬坐标,屏幕上幽绿的十字线开始闪烁。
“啧,还得往里……”
坐标显示接收点在厂区更深处。或许是太久没来,对最外围的印象已经模糊,输入了大致位置。他不敢耽搁,立刻跨上小电驴,一手稳住电门让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缓慢前行,一手稳稳托着经纬仪,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定位点和逐渐逼近的黑暗。
必须赶在天光彻底消失前找到“补给”!
不过,幸运之神这次总算眷顾了他一次。没过多久,在荒草丛生的泥土路上,两道清晰、崭新的车辙印映入眼帘。
游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不会有错,在这荒废多年的死地,除了运送他“货物”的车,不可能有别的痕迹。
果然,仅仅几分钟后,在仪器指示的精确位置,一个巨大的、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崭新瓦楞纸板箱,如同一个突兀的礼物,静静矗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