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北境的冬天，来得蛮不讲理。
当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驶入这片银白色的世界时，
车窗上早已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花，像一幅幅精雕细琢的抽象画。
姜绵绵整个人都快贴在了冰冷的车窗上，小嘴里不断哈出白色的雾气，
用戴着毛茸茸手套的小手，努力在冰花上擦出一小块清晰的区域，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那个一望无际的冰雪王国。
“罗青姐姐，外面的房子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
“哇！那些树好像开花了，是白色的！”
她像一只第一次进城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兴奋得小脸通红。
罗青坐在她对面，身上是一件看似单薄的黑色战术风衣，面色沉静如水。她看着姜绵绵那双亮晶晶的、倒映着漫天飞雪的眼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不自觉地松动了半分。
为了应对约翰逊这条潜入国境的毒蛇，她向上级申请，以组织“北方边疆冬令营”的名义，将姜绵绵这块最甜美的“诱饵”，主动送到了约翰逊自以为选定的“猎场”。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昆仑的速度，赌的是暗影的利刃，赌的更是华夏在自己主场上，不容挑衅的绝对自信。
火车抵达了边境线上一个几乎快被大雪淹没的小镇。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夹杂着冰碴子的狂风，像一头无形的野兽，咆哮着灌了进来。那是一种能瞬间抽干人体所有热量的、深入骨髓的严寒。
“暗影”小队的几个硬汉，饶是穿着特制的发热作战服，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我靠……这鬼地方，撒泡尿都能瞬间冻成冰棍吧？”代号“屠夫”的壮汉，一边将一个巨大的装备箱扛下车，一边瓮声瓮气地吐槽。
话音刚落，一个裹得像个红色小皮球似的身影，就“噔噔噔”地从他身边冲了出去，然后“噗通”一声，以一个极其豪迈的姿势，脸朝下地扑进了路边齐膝深的雪堆里。
是姜绵绵。
小家伙在雪里扑腾了两下，翻过身来，仰面躺在松软的雪地上，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咯咯地笑个不停，像一只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
“屠夫”：“……”
他感觉自己刚才那句吐槽，显得特别没见过世面。
一行人落脚的地方，是小镇边缘一处废弃的边防哨所，经过了简单的改造，成了他们临时的作战基地。
屋里烧着炉火，暖意融融，与屋外零下三十多度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
罗青摊开一张巨大的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记号。
“‘蜂鸟’传来的最后消息，约翰逊的行踪在入境后就彻底消失了。他很可能已经通过伪装身份，进入了这片区域。他是个顶级的伪装和潜行专家，像一条蛰伏在雪地下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让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屠夫’和‘喜鹊’负责外围警戒，布置红外感应和震动传感器。”
“‘毒蝎’负责近身安保和应急预案。”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约翰逊找到我们之前，先把他从这片雪原里揪出来！”
队员们齐声应是，眼神凛冽，杀气腾rou。
而就在这肃杀的氛围中，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罗青姐姐，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姜绵绵不知何时已经全副武装，戴着帽子围巾手套，眼巴巴地看着罗青，大眼睛里充满了对玩雪的渴望。
罗青：“……”
“暗影”小队众人：“……”
这画风，转变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最终，在姜绵绵坚持不懈的“围巾攻击”（抱着罗青的腿用围巾蹭来蹭去）之下，罗青无奈地败下阵来。
于是，昆仑最顶尖的“暗影”小队，接到了他们特战生涯中，继“幼儿园匍匐前进教学”和“植物园敲地鼠”之后，又一项艰巨而离谱的任务——堆雪人。
哨所外的空地上，一场别开生面的“雪人工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屠夫”一马当先，他觉得这玩意儿就跟垒沙包差不多。只见他双臂肌肉坟起，抱起一大块被冻得结结实实的雪块，往地上一墩，然后又抱起一块，往上一垒……几分钟后，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看起来更像是碉堡而不是雪人的玩意儿，拔地而起。
“毒蝎”则发挥了她作为女性的细腻，她试图用一把工兵铲，精雕细琢。但或许是杀手本能作祟，她铲着铲着，雪人的轮廓就变得越来越诡异，那两只用煤块按上去的眼睛，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索命。
“喜鹊”最聪明，他找来两个水桶当模具，倒扣出了两个圆滚滚的雪球，一大一小，叠在一起，堪称全场最标准的雪人。
三个风格迥异的“艺术品”摆在一起，场面一度非常超现实。
姜绵绵背着小手，像个巡视领地的小领导，挨个视察了一遍。
她先是走到“屠夫”的“碉堡”面前，踮起脚尖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然后，她又绕着“毒蝎”的“索命雪人”走了一圈，小身子还下意识地抖了抖。
最后，她停在了“喜鹊”那个最标准的雪人面前。
三名战功赫赫的王牌特工，此刻紧张得手心冒汗，比等待上级检阅还要忐忑。
终于，总指挥官姜绵绵同志，发表了重要讲话。
她指着那三个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雪人，小脸皱成一团，奶声奶气地，用一种充满了同情的语气，发出了灵魂拷问：“这个雪人一点都不像！鼻子太短了，眼睛也太小了！你们是不是从来没堆过雪人呀？”
“噗——”
正在屋里通过监控观察全局的“蜂鸟”，一口热茶喷在了屏幕上。
“屠夫”、“毒蝎”、“喜鹊”三人，感觉自己的膝盖上，插满了无形的箭。
他们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在丛林里追踪敌人；他们可以在枪林弹雨中，精准地命中千米之外的目标；他们甚至可以从万米高空一跃而下，潜入敌人的心脏……
但是今天，他们，被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在“堆雪人”这个项目上，给……鄙视了。
这简直是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姜绵绵看着三个垂头丧气的“大朋友”，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然后跑到屋里，吭哧吭哧地拖出来一根胡萝卜和两个瓶盖。
她让“屠夫”把她举起来，亲手给“喜鹊”堆的那个雪人安上了鼻子和眼睛。
一个看起来有点呆萌，但总算像模像样的雪人，终于诞生了。
“这样才对嘛！”姜绵绵拍了拍手上的雪，一脸的得意。
看着小家伙那灿烂的笑脸，三个大男人心里的那点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暖洋洋的感觉。
或许是为了挽回颜面，“屠夫”团起一个雪球，趁姜绵绵不注意，轻轻地丢在了她的后背上。
雪球炸开，冰凉的雪屑钻进脖子里，姜绵绵“呀”地叫了一声，转过头，看到“屠夫”那张憋着笑的脸，立刻就明白了。
“好哇！你偷袭我！”
小家伙不甘示弱，立刻弯腰团起一个雪球，奋力地砸了回去。
一场毫无战术、毫无章法，全凭感觉的雪仗，就这么爆发了。
一时间，这片原本应该充满肃杀之气的边防哨所外，雪球与欢声笑语齐飞。这些平日里行走在刀尖上的战士，此刻仿佛都回到了童年，他们追逐着，躲闪着，将一个个雪球砸向彼此。
罗青就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凛冽的寒风吹起她漆黑的发丝，她那双总是覆盖着一层寒冰的眸子里，映着雪地里那个奔跑嬉笑的红色身影，冰层之下，似乎有暖流在悄然融化。
而就在这片欢乐的背后，几十公里外的茫茫雪林中。
一个穿着白色伪装服，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趴在一个雪丘后，举着一个高倍军用望远镜，遥遥地观察着哨所的方向。
是约翰逊。
他看着望远镜里，那群像傻子一样在打雪仗的人，看着那个被所有人众星捧月般护在中间的、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镜片后的双眼里，闪烁着毒蛇般冰冷而残忍的光芒。
“冬令营？呵呵……”
他发出一阵无声的冷笑，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
“真是一群天真的蠢货，以为躲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他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将镜头死死地锁定在了姜绵绵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上。
“玩吧，尽情地玩吧。”
“很快，这座白色的乐园，就将成为你们……最华丽的坟墓。”
他收起望远镜，像一只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一场猫鼠游戏，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刻，已经悄然转换了攻守。
猎人，已经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而哨所里，罗青的耳机里，传来了“蜂鸟”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
“‘青鸾’，情况有变！我们布置在东侧山谷的3号传感器，刚刚传回了一组微弱的信号，随即就失效了！信号特征……符合军用级反侦察设备！”
罗青眼中的那一丝暖意，瞬间褪去，重新被无尽的寒冰所覆盖。
她抬起头，望向东方的茫茫雪山，声音冷得像是这北境的寒风。
“游戏，开始了。”
“通知所有人，收队。”
“我们的‘客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