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顿了顿。“更何况……..我也不放心夫人离开我的视线。”
我心中了然。清风楼那夜的雷霆之怒,终究在他心底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他怕了,怕我再一次从他身边溜走,怕我再次投入那片他不曾掌控的红尘烟火。
我顺从地点点头,用最温顺的语气说道:“嗯,夫君想去,那我们就一起去。”
这顿饭在这样温馨又带着点小小博弈的氛围中结束。他用灵力将碗筷和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扶着我躺下,为我掖好被角。他没有离开,而是侧身躺在我身边,伸出修长的手臂,将我稳稳地拥入怀中,与我十指相扣。
“夫人先小憩一会儿,明日我叫你起床。”
翌日清晨,天光还未完全撕裂笼罩山门的薄雾,空妄便已起身。他没有惊动我,只是静静地立在窗前,金红的袈裟在熹微晨光中流淌着沉静的光泽。待我悠悠转醒时,他已备好了清淡的早膳,用完早膳。他那双看透世事却独独为我染上温度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我。
我任由他牵起我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将我的手牢牢包裹。这不仅仅是牵引,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无声的烙印。
庙会设在山下不远处的城镇,这里是凡人与修仙者交汇之地,也是方圆百里最热闹的所在。刚一踏入长街,鼎沸的人声与五光十色的景象便扑面而来。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燃香的烟火气以及往来修士身上淡淡的灵力波动,构成一幅鲜活的人间烟火图。
周围的修仙者们,无论修为高低,在看到空妄那身标志性的金红袈裟和他那张神只般的面容时,无不纷纷侧身避让,恭敬地躬身行礼,口称“尊者”。他们的目光掠过我时,则充满了惊异、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我能感受到那些视线如同细密的针,试图刺探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又在触及空妄那冰冷淡漠的眼神时,惊惧地缩了回去。
“夫人,这里人多,记得拉紧我的手。”他微微侧头,同时,他握着我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我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这份被珍视、被强势保护的感觉,奇异地让我感到心安。我,执掌万魔的魔尊,曾几何时,也是在尸山血海中杀伐决断,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可此刻,在他构建的这方小小的、绝对安全的领域里,我竟有些沉溺于这种被呵护的滋味。
忽然,一股浓郁的甜香钻入鼻腔。那是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肩上扛着一根插满了红艳艳糖葫芦的草靶子。晶莹剔透的糖浆包裹着饱满的山楂果,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空妄的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垂眸看向我:“夫人想吃糖葫芦吗?”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仿佛这不是一串凡间的零食,而是什么稀世珍宝。我点了点头:“可以吃!”
“那夫人在此处等我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我的手,叮嘱我不要乱动。我看着他走向小贩的背影,那身金红的袈裟在喧闹的人群中依旧醒目得如同鹤立鸡群。他平日里不染尘埃,此刻却为了我,主动走进了这凡俗的市井之中。
走过一个拐角,一阵阵喝彩声传来。一个捏面人的小摊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不过片刻,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便在他手中诞生。
空妄的目光被摊位上摆放的一对成品吸引了。那是一对穿着古朴婚服的男女面人,正手牵着手,眉眼含笑,姿态亲昵。男的面人俊朗,女的面人娇俏,虽然只是粗糙的工艺,却透着一股相守与共的温馨甜蜜。他看得有些出神,仿佛觉得那面人就是我和他。
他转过头,低声询问我:“夫人,想要这个吗?”
我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期盼,点了点头:“可以要。”
他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转身面向摊主:“老板,这个面人,我要了。”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都在他开口的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老翁抬起头,敬畏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将那对面人小心翼翼地取下,用油纸包好。空妄接过面人,转身递给我。
我接过那对小巧可爱的面人,仰头看着他,故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谢谢!夫君,夫君真好。”
“夫人喜欢就好。”
“我…….”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他更加靠近。
“夫人想说什么?”他果然微微弯下腰,将耳朵凑到我的唇边,想要听清我的话。他以为我是累了,关切地问,“是累了吗?”
我摇了摇头,在他耳边清晰地说道:“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坐一坐。”
与其在这人潮中让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不如去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的地方。这既是满足他那汹涌的占有欲,也是成全我自己此刻想要独享这份温。
他握紧我的手,眼中满是期待地看着我:“夫人,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合适,我们现在便过去吧?”
我含笑点头,应允了他的提议。“好。”
“那夫人稍等。”空妄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话音未落,便俯身长臂一揽,轻而易举地将我打横抱起。我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眼前是飞速倒退的街景与人群。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脚尖在屋檐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点,身形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尘世的喧嚣便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周遭只剩下流云与风鸣。
当他终于停下时,已将我带到了一处绝美的山巅。他小心翼翼地将我轻轻放下,我站稳脚跟,抬眼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群山连绵,云海翻涌,落日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绛紫。壮阔山河尽收眼底,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二人。
“这里如何?”他站在我身侧,声音里带着期待。
“很好看,”我由衷地赞叹,转头看向他,让我心头一动,“夫君可会弹琴?”
空妄闻言,微微挑眉,似乎对我的要求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纵容。他指尖凭空一勾,一架通体乌黑、泛着温润光泽的古琴便出现在面前的石台之上。他拂袖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姿态优雅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略懂一二,”他谦虚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不过许久未碰,也不知生疏了没有。夫人想听什么曲子?
我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那夫君,想弹什么曲子给我听?”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他沉吟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我们从相遇到如今的种种画面——从我最初不怀好意的痴缠,到清风楼他失控的雷霆之怒,再到如今这片刻的温存相守。最终,他手指抚上琴弦,拨动了第一个音符。
“那.….便弹一曲《长相守》吧。琴音响起,清越悠扬,如山间清泉,如林中晚风。这琴音里,没有普度众生的悲悯,只有对一人一世的祈愿与祝福,是他以佛力为引,为我与腹中孩儿谱写的专属守护咒。
我闭上眼,沉浸在这份独一无二的爱意之中,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我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琴音渐歇,余韵绕梁。空妄抬眸望着我,眼底的情绪翻涌不息,像是深海下的暗流,汹涌澎湃,却被他极力克制着,只在眼底泄露出一丝灼热。
“夫人…….如此良辰美景,又有琴音相伴,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他的声音比方才低沉了许多。
我心跳漏了一拍,却故意装作不懂,只仰头看着他:“好!听夫君的。”
他凝视着我,眸光愈发深沉。一阵清风吹过,将我几缕发丝吹乱,拂过他的脸颊。他眼中那片深海仿佛被这不经意的撩拨彻底搅乱,掀起了滔天巨浪。
“别动。”他忽然开口,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间,将那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柔地拢到我的耳后。
我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夫人…..”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像是叹息,“其实带你来这里,除了看风景,我还有事想告诉你。”
我心中一凛,那旖旎的氛围瞬间消散了些许。能让他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说出的,绝非小事。
“什么事?”
他沉默了良久,山谷间只剩下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气氛一点点变得凝重。他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才能不破坏这难得的宁静。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调查魔修失踪案的人有消息了....他们在一处山谷里发现了魔修们的尸体,死状惨烈,而且身上有被抽取灵力的痕迹。”
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一股冰冷的怒意还是从心底升起。那些都是我魔界的子民!
“所以是抽取去炼化了?”我冷声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身为魔尊的威压。
“目前还不能确定,”空妄眉宇浮现出戾气,那是属于神只被触怒的凛然杀机,“只是…….那处山谷属于明法宗的势力范围。”
明法宗!那个以体修和律法闻名,自诩仙界执法者的宗门?
“我们可以进去看嘛?”我立刻追问。我需要亲眼确认。
“恐怕不易。”空妄眸色微沉,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佛珠,这是他心绪不宁时的习惯动作。“如今我们并无实证,明法宗不会轻易让我们踏入那山谷一步,只会徒增争执。”
“那就查,好好查!”我咬牙道,“雁过留痕,我不信他们能做得天衣无缝!”
“嗯,我已经让他们继续深入调查了。”
他应道,目光从远方的山峦收回,落回到我的肚子上。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我的小腹,他脸上的戾气也渐渐收敛,化为深沉的担忧。
“只是此事怕是不会简单,后面怕是要多费些心思了…....夫人你和孩子要多加小心。”
感受到他的关切,我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是啊,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握住。“嗯,有你在,我们都不会有事。”
我相信他,相信这个为我褪去神性,展露偏执爱欲的男人。
“我会护你们周全。”他沉声承诺,字字铿锵。
★★★
空妄选择在此处坦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山巅远离尘嚣,灵气充沛,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宁纯净的地方。
他想在这样美好的环境下,将那血腥的真相告知于她,希望能冲淡一些残酷的意味。
他更想让她明白,无论将来风雨如何,他都会为她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天地,就像此刻这壮阔又静谧的山河。
那曲《长相守》,是他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宣泄。琴音中的佛力,既是他对她和孩子最虔诚的祝福,也是一道无形的守护烙印,能在危急时刻护住她们的灵台清明。他看着她沉醉的笑颜,心中那片因无欲而荒芜了百年的土地,终于开出了绚烂的花。
然而,当他告知她魔修的噩耗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身上一闪而逝的、属于魔尊的凛冽杀气。他并不反感,反而有一丝隐秘的欣赏。他的女人,本就该是这样,爱憎分明,执掌生杀。他要做的,只是确保她的锋芒不会伤到自己。
所以,当那股阴冷的魔气自山谷中毫无征兆地翻涌而起时,空妄并不全然意外。这反而印证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测——对方不仅在暗处布局,其胆大妄为的程度,甚至已经到了敢于直接在他面前挑衅的地步。
在仙界腹地,在他这位被誉为战力第一的圣子面前,如此精准地发动袭击,目标明确地指向他们二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挑衅,而是赤裸裸的宣战。
一瞬间,滔天的怒火在他心底被彻底点燃。但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压制在那张波澜不惊的圣容之下。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唯一的反应,就是确保她和孩子的绝对安全。
★★★
就在空妄许下承诺的那一刻,他正温柔凝视着我的双眼,却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猛地越过我的肩头,望向我身后的万丈山谷。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收缩,所有的温情与担忧都在刹那间褪去,化为一片冰封的凛冽寒潭。
“夫人小心!”
他暴喝一声,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便已有了动作。他猛地抬手,宽大的金红袈裟袖袍一挥,一道璀道璨的金色光幕瞬间从他掌心迸发而出,如一个倒扣的金钟,将我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结界形成的瞬间,一股阴冷到极致的寒意也从山谷中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我回头望去,只见山谷下方,原本缭绕的云雾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翻涌的、令人作呕的漆黑魔气!
那魔气浓郁粘稠,充满了暴虐、怨毒与疯狂的气息,与我所熟知的任何一种魔气都截然不同。它仿佛有生命一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目标明确地直奔我们而来!
空妄将我护在身后,独自面对那滔天的魔气。
“什么人!”他厉声喝道,声音蕴含着无上佛力,如洪钟大吕,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响,震得那翻涌的魔气都为之一滞。
然而,那魔气仅仅停顿了一瞬,便再次疯狂地翻涌起来。在我和空妄冰冷的注视下,那团漆黑的魔气竟在半空中缓缓凝聚、变形,最终,幻化成了一张巨大而扭曲的人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窟窿和一道咧到耳根的巨大裂口,嘴角挂着桀桀怪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嘲弄。它就那样悬浮在结界之外,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仿佛在欣赏着即将被吞噬的猎物。
我能感受到腹中胎儿因这股阴冷气息而泛起的不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这些宵小之辈,不仅残害我的魔修子民,如今竟还敢将爪牙伸到我的孩子面前。
“夫人不必如此!”空妄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周身沸腾的杀意,双手合十,口中飞速念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柔和的佛力如温暖的溪流,安抚着我躁动的心绪,也为我腹中的孩子筑起一道额外的屏障。他沉声道:“这魔气虽诡异,却也伤不了我们!”
话音刚落,那张魔脸仿佛被他的话语激怒,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猛地朝我们的结界撞来!
我冷哼一声,正欲出手,却见空妄已然上前一步。我便收敛了气息,淡淡地对他道:“那你来。”
“好。”他应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