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翰文的话语，如同浸透毒液的冰锥，一根根钉入林枫的脊椎。
宋茜、沈墨浓、艾米……名字一个个被清晰地念出，仿佛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撬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防线。这不是猜测，不是试探，而是宣示对方早已将他的人际网络摸得一清二楚，并将这些他试图保护或利用的关系，变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煤油灯的光晕在林枫脸上明灭不定，他眼底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挂在胸前的宾得67II相机，此刻沉重得像一块墓碑。
他错了。他以为自己手握筹码，是棋手。却不知从踏入这片山林开始，他就一直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连挣扎的幅度都被计算得清清楚楚。
钟翰文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那双老辣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得意，只有一种彻底掌控局面的、冰冷的平静。他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林枫此刻的绝望。
“年轻人，”他放下茶杯，声音如同磨砂纸摩擦，“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交易’了吗？”
大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殿外夜风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林枫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昏黄的光线，落在钟翰文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他的声音沙哑，却出奇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嘲弄：“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聪明人总是能做出最符合利益的选择。”钟翰文微微颔首，“你的选择，能决定很多人今晚能否睡个好觉。”
赤裸裸的威胁，不再有任何掩饰。
林枫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权衡。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声音里透出浓重的疲惫：“备份的地址和密码，在我脑子里。给我纸笔。”
钟翰文眼中精光一闪，对殿外打了个手势。很快，一个手下送进来一个便签本和一支笔，放在林枫面前的地上，然后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林枫弯腰拾起纸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写得很慢，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钟翰文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着林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终于，林枫写完了。他将那张纸对折，再对折，却没有立刻递过去。
“还有一个条件。”他抬起头，看向钟翰文。
钟翰文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说。”
“我要亲眼看着你销毁它。”林枫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固执，“并且，你要以你信仰的神佛起誓，拿到东西后，绝不再动我，以及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人。”他指了指那张纸，“否则，我宁愿让它立刻公之于众，大家同归于尽。”
钟翰文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是又一个花招。最终，他缓缓点头：“可以。我钟翰文对天起誓，若得偿所愿，必信守承诺。如违此誓，人神共弃，不得善终。”他的誓言在空旷的佛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庄严。
林枫似乎终于放心了。他深吸一口气，将折叠好的纸条递向钟翰文。
就在钟翰文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纸条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林枫递出纸条的手猛然向下一沉，避开钟翰文的手，同时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快如闪电般从腰间抽出那支强光爆闪手电，拇指狠狠按下开关！
“嗡！！！”
刺眼欲盲的惨白色光芒如同微型太阳骤然爆发！瞬间吞噬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将整个大殿映得一片煞白！
“呃啊！”钟翰文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眼瞬间被强光刺伤，眼泪直流，本能地向后踉跄倒退！
几乎在同一瞬间！
林枫的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前！不是扑向钟翰文，而是扑向那盏放在地上的、依旧在燃烧的煤油灯！
他根本不在乎那张写着假地址的纸条！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那盏灯！
“啪嚓！”
玻璃灯罩被林枫一把抓起，狠狠砸碎在青砖地上！滚烫的煤油瞬间泼溅出来，遇到明火，“轰”地一下腾起一片灼人的火焰，瞬间引燃了地上那个破旧的蒲团和附近干燥的杂草！
火光骤起！浓烟翻滚！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殿外的手下被殿内骤然爆发的强光和火焰惊呆了，反应慢了半拍！
“咳咳！抓住他！”钟翰文捂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嘶吼，声音因为刺痛和愤怒而变形。
林枫要的就是这半拍！
在火焰腾起、浓烟弥漫、视线受阻的瞬间，他身体就地一滚，避开飞溅的火星，同时朝着记忆中主殿后方一扇早已腐朽的破窗方向冲去！
“拦住他！”殿外的手下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冲进大殿，却被升腾的火焰和浓烟挡住了视线和去路！
“砰！”
林枫合身撞向那扇破旧的木格窗！早已腐朽的窗棂根本经不住他全力一撞，应声碎裂！
冰冷的夜风瞬间倒灌进来！
林枫毫不犹豫，纵身从破窗中跃了出去！
身后传来枪械上膛的咔哒声和愤怒的吼叫，以及钟翰文暴怒的嘶吼：“别开枪！要活的！追！”
身体在空中短暂失去平衡，重重摔在殿外的泥土地上，就势翻滚卸力。顾不上疼痛，林枫爬起来就想往密林深处跑！
然而，他刚起身，就猛地顿住了脚步。
眼前，不是预想中的逃生之路。
至少四五道强光手电的光柱从不同方向射来，死死锁定了他！更多的黑影从寺庙周围的阴影里冒了出来，彻底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
他刚才的突围，竟然只是从一个小一点的包围圈，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早已准备好的铁桶阵中！
钟翰文早就料到了他可能会狗急跳墙！外面的包围，从未松懈！
林枫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刚才沾染的灰尘从额角滑落。火光从他撞破的窗口映出，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显得格外狼狈而……绝望。
钟翰文在一名手下的搀扶下，捂着眼睛，从破庙正门踉跄着走了出来。他的脸色铁青，眼角还在不断流泪，那副一贯冷静的面具彻底破碎，只剩下狰狞的愤怒。
他走到林枫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因为视线模糊，他需要微微眯着眼才能看清林枫的样子。
“很好……非常好！”钟翰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指着身后还在冒烟的大殿，“你成功激怒我了，小子！”
林枫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镇定。
钟翰文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恢复了几分冷静，但眼神却更加冰冷可怕。“看来，温和的手段对你无效。那就换一种你更能理解的方式。”
他对手下挥了挥手。
两个彪形大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扭住了林枫的胳膊，将他牢牢制住。另一人上前，粗暴地扯下他胸前的宾得67II相机，检查了一下，然后狠狠砸在地上！昂贵的相机瞬间碎裂，零件和胶卷散落一地。
林枫看着地上相机的残骸，眼神波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钟翰文慢慢走上前，几乎贴到林枫面前，即使视线模糊，他也能感受到林枫身上那股不屈的冷硬。他伸出手，不是打人，而是用一种极其侮辱性的动作，拍了拍林枫的脸颊。
“带回去。”钟翰文的声音冷得掉渣，“好好‘伺候’。把他知道的一切，一点一点，全都给我挖出来。”
“是！”手下应声，扭着林枫就要往车上带。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守在通讯车旁的手下快步跑了过来，脸色有些紧张，在钟翰文耳边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同时将一部卫星电话递给了他。
钟翰文的眉头瞬间紧紧锁起，脸上闪过一丝极其诧异和凝重的神色。他接过电话，走到一旁。
林枫被强行押着，目光却死死盯着钟翰文。他看到钟翰文听着电话，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甚至对着电话那头低吼了几句什么，似乎遇到了什么极其棘手、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变故。
片刻后，钟翰文猛地挂断电话，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被押解的林枫，那眼神里有愤怒，有惊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他快步走回来，挥手让押着林枫的手下稍微退开一些。
他盯着林枫，看了足足有十秒钟，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人。然后，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冰冷和困惑：
“你到底……还惹了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