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透了,雾里那道灰绿轮廓还没挪窝。
就在最后一缕夕阳被山脊吞没的瞬间,一道人影贴着岩壁根部缓缓移动。
他每一步都踩在落叶最厚的地方,脚尖先着地,脚跟轻轻落下,连枯枝都没踩断一根。
龙弋回来了!
他从西北方向绕回来,身上沾着泥和草屑,背包轻了半截,右腿走路还带点瘸,但动作干净利落,没一点多余晃动。
他在离营地三百米外就停了下来,趴在地上盯了足足十分钟,确认那道灰绿轮廓不是幻觉,也不是陷阱假目标。
“还挺能扛。”他心里嘀咕了一句,没出声。
他知道里面是谁在守——白露肯定在调度,唐芯弓肯定拉满了,姚丽莎那丫头八成又把止血粉塞兜里当护身符,裴千雅估计正一边抖手一边装箭,蒋雨萌……大概在换灯油吧。
可他不能直接走过去。
他自己设的陷阱太狠了。
前天夜里埋的三连陷坑现在应该还开着口,底下插着淬过野猪胆汁的竹矛;侧林那圈绊线挂着响铃,风吹大点都会吵得人神经衰弱;主路更是死局,随便踩错一步,整片区域就得炸成火海。
他掏出小刀,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把血抹在鞋底外侧。
这是他和自己定的暗记,万一回头误触陷阱,看到血迹就知道是自己人。然后他开始爬。
贴地前进,肚子压着湿土,肩膀蹭过石棱,藤蔓刮脸也不躲。
他专挑自己留下的隐蔽标记走:歪斜的树枝、反扣的石堆、树皮上指甲划的短痕。
这些只有他认得,连白露看了都只会觉得是自然痕迹。
爬到侧坡高点时,他卡进两块岩石缝隙里,抬头望去。
营地比他走时结实多了。
栅栏加高了半米,上面绑满削尖的竹条;了望台用三角支架加固过,唐芯正蹲在上面,弓横放在膝头,眼睛死盯着前方林隙。
白露在洞口来回走动,脚步不重,但频率稳定。每隔几分钟钟,她就拍一下墙上的木板,发出“啪”一声。
每次响完,右箭孔后的人就换一个——这次是姚丽莎接班,她摘下护腕揉了揉手腕,又立刻举弓对准原位。
裴千雅坐在角落整理急救包,动作慢但仔细,纱布叠成方块,药瓶按颜色排好。
蒋雨萌提着小油壶,挨个给灯盏添油。
龙弋眯了下眼。
行啊,这群丫头真没躺平。
他摸出随身小刀,在背后那块岩石背面刻了三个极浅的符号:一道横,两道竖,中间加个点。他自己才懂的意思——“守备合格”。
还没完。
他得再试一次。
他慢慢往后退,绕到后山排水沟那边。那里有条废弃的引水渠,是他早先探地形时发现的,一头通溪流,一头钻进营地岩层裂缝,平时用来排雨水,紧急时能单人通行。他没告诉别人,连图纸上都没画。
渠口长满苔藓,他用手一点点抠开浮土,露出半人高的洞口。
里面黑,潮,弯腰才能进。他猫着腰往里走了七八米,找到一处可活动的石板,轻轻推开一条缝。
透过缝隙,他能看到洞内全貌。
五个人都在原位,没人松懈。
唐芯换了个姿势,左腿跪地,右腿支起,弓弦始终绷着。
白露靠墙站着,手里攥着工兵铲,眼神清明,没一丝困意。
姚丽莎咬了口干粮,嚼得特别慢,像是怕发出声音。
裴千雅把最后一支箭放进壶,轻轻拍了拍。蒋雨萌把新灯芯捻了捻,火苗立刻亮了一分。
龙弋静静看着。
他想起三天前出发时,唐芯抱着他送的淬火矛,眼眶发红地说“你一定要回来”。他也记得裴千雅偷偷塞给他两包止血粉……那时候她们还在学怎么不尖叫,怎么不哭,怎么把手稳住。
现在呢?现在她们不等救了。
他缓缓收回石板,重新封好泥土和苔藓,一点痕迹不留。
退出排水渠时,他顺手折了根细藤,编了个小环套在左手腕上。
这是他部队里的老习惯,每次任务成功,就给自己做个标记,不为炫耀,只为记住:这趟没白走。
他沿着原路返回,在距主栅栏十米外的一块巨岩后停下。
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湿气和一点野果的酸味。他站在这儿,身影完全融进夜色,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洞里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但他知道,她们已经不是需要他挡在前面的人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那道血口已经结痂。他没包扎,就这么晾着。
疼吗?有点。
值吗?挺值。
他靠着岩石坐下,从怀里掏出果子,是蒋雨萌塞在他水壶夹层里的那种,甜里带酸,咬一口腮帮子发软。他嚼得很慢,像是在品什么山珍海味。
远处,那道灰绿轮廓终于动了。
它缓缓放下金属片,转身,一步步退进林子,消失在雾中。
龙弋没动。
他知道那东西走了,但他不在乎。
他在等另一个时机。
等里面那五个人,真正松下第一口气的时候。
他不会现在敲门,不会喊“我回来了”,更不会拍胸脯说“别怕,有我在”。
他要让她们自己发现——她们早就不用怕了。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云层裂开一道缝,漏出半颗星。
他咧了下嘴,没笑出声。
但那表情落在黑暗里,比火还烫。
他重新站起,贴着岩壁向暗道入口挪去。
右手握紧战术刀,左手腕上的藤环轻轻晃了一下。
风穿过林梢,扫过空荡的陷阱区,掠过紧闭的栅门。
没有人察觉,他们的队长,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