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当黎明再次降临，克鲁伦河畔只剩下了一座由数百颗狰狞头颅堆砌而成的恐怖京观，以及一片仍在冒烟的焦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焦糊味，引来大群食腐的秃鹫在天空盘旋。
而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类似的场景在漠南草原多处上演。
一支来自大明的幽灵骑兵，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他们时而分散袭扰，时而聚众攻坚，专挑那些与秦军有过接触，或者可能臣服于秦军的部落下手。手段酷烈，绝不留情。京观和焦土，成了他们留下的唯一标记。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草原上蔓延。大大小小的部落人人自危，再也无人敢提臣服秦国之事。通往秦国辽东方向的道路被彻底搅乱，商队绝迹，消息隔绝。
秦军主力大营。
王翦看着由辽东杨端和加急送来的军报，眉头第一次深深地皱了起来。军报上详细描述了漠南草原突遭明军精锐骑兵扫荡，数个部落被屠，与辽东的陆路联系几近中断，跨海攻击登莱的计划，因后勤补给线和侧翼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不得不暂缓。
“朱棣…竟敢如此…”蒙毅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他完全没想到，在居庸关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朱棣还敢分兵北上，行此险招，而且一击就打在了他们战略布局最关键的节点上！
王翦沉默良久，将那份军报缓缓放在案上。他看向居庸关的方向，目光深沉如古井。
“传令，”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极细微的变化，“命王贲所部，停止对明军后方哨站的扫荡，即刻转向，沿长城一线布防，警惕明军骑兵可能南下突袭。令蒙毅，加强对紫荆关的佯攻力度，做出我军即将全力南下的姿态。”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令，辽东杨端和部，跨海计划…无限期推迟。”
朱棣这一手“围魏救赵”，或者说“以攻代守”，不仅化解了自身部分危局，更是打乱了王翦酝酿已久的致命一击。棋盘上的局势，因为这一记出乎意料的落子，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王翦知道，他低估了这位大明燕王的魄力和狠辣。这场较量，比他预想的，要艰难得多。
而就在此时此刻，居庸关之上，朱棣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战报。这份战报是由丘福派出的死士历经千辛万苦送回来的，上面详细描述了草原上的混乱局面以及秦军的计划受阻情况。
朱棣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仿佛那战报上的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巨大的压力。然而，当他读完最后一行字时，他那紧绷了数月的面庞终于稍稍松弛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属于猎手的笑意。
“王翦……”朱棣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现在，终于轮到你了。”
遥远的漠南草原上，寒风如同一股凶猛的洪流，席卷而过。这股寒风不仅寒冷刺骨，更像是裹着冰渣的刀子，无情地刮在丘福、朱亮以及他们麾下的儿郎们的脸上和身上。
出发时，每个人都怀揣着一人双马的豪情壮志，准备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一展身手。然而，连续二十余日不停歇的转战和厮杀，已经将他们的体力和精力消耗殆尽。
备用的战马大多倒毙在路上，成为了这片荒凉土地的一部分，而剩下的那些，也不得不被宰杀充作军粮，以维持军队的生存。
如今，许多骑兵们不得不两人甚至三人共乘一骑，原本宽敞的马背变得拥挤不堪。这样的状况不仅让行军速度大打折扣，更让士兵们的士气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他们身后，是烧成白地的数个部落和用敌人头颅筑起的京观，成功地在这片草原上播撒了恐惧，搅乱了秦军侧后的布局。但代价，同样惨重。
出发时的一万五千精骑，如今还能骑在马背上的，已不足八千，人人面带饥色，甲胄破损，兵刃卷口。更重要的是，随身携带的肉干、奶疙瘩早已耗尽，箭矢也所剩无几。他们像一群受伤的孤狼，在广袤而敌对的草原上挣扎求生。
“将军，再找不到大的部落补充…弟兄们就撑不住了。”一名嘴唇干裂爆皮的校尉，声音沙哑地向丘福汇报。他的眼神扫过周围那些因为疲惫和饥饿而目光有些涣散的士兵，忧心忡忡。
朱亮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努力咽下并不存在的唾沫，望向南方连绵的燕山山脉轮廓：“王贲的陇西锐士肯定已经被调回来防备我们了。南归的路，不好走。”
丘福脸上那道在最近一次袭击中留下的新鲜刀疤抽搐了一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猛地一拉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他环顾着这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残军，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旋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
“撑不住？那就去抢！去夺！”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凶悍，“我们是殿下的刀！刀还没断，就得见血！传令下去，把所有剩下的箭矢集中给还能开弓的弟兄！马匹再杀一百匹，让弟兄们吃顿热乎的！吃完之后，跟老子往东走！”
“往东？”朱亮一愣，“东边是兀良哈三卫的地盘，他们虽然与鞑靼不和，但实力不弱，而且…”
“而且什么？”丘福打断他，眼中凶光毕露，“就是因为实力不弱，才肥！抢了他们，我们才有活路！才有本钱杀回长城！告诉弟兄们，前面有粮食，有女人，有活下去的希望！想活命的，就握紧手里的刀，跟着老子，再冲一次！”
绝望之中，野兽般的求生欲被彻底激发。残存的明军骑兵眼中重新燃起绿油油的光芒，那是饥饿和杀戮混合的色彩。他们沉默地分发着所剩无几的箭矢，默默地宰杀着陪伴自己转战千里的战马，吞咽着带着腥气的马肉，如同在进行一场血腥的仪式。
居庸关，帅府。
朱棣的面前，摆着一份由数名死士付出生命代价才送回来的，丘福发出的最后一份简短信报。信报上只有潦草的几句话：“…搅乱漠南，秦谋或缓…然我军伤亡近半，粮尽矢绝，正寻机东向破局…若…若半月无新讯，望殿下…勿念。”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朱棣的心上。他几乎能想象出丘福、朱亮和那数千儿郎，此刻正在草原上经历着何等残酷的绝境。
“王翦…”朱棣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老贼在得知漠南生变后，并未如他预想的那般仓皇调动主力北上，反而更加沉稳。
秦军主力依旧牢牢钉在关前，对紫荆关的压力有增无减，只是原本活跃在太行山内的王贲所部陇西锐士，确实收缩了活动范围，转向长城沿线布防。这证明丘福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打乱了秦军的部署，但…还远远不够！
王翦像一块冰冷的礁石，任由浪涛拍击，岿然不动。他在等，等居庸关内储备耗尽，等军心士气崩溃，或者…等丘福所部在草原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不能再等了！
朱棣猛地抬头，目光落在一直侍立在一旁，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青年将领身上——张辅，张玉的儿子！其父重伤未愈，此刻正该是他扛起责任的时候！
“张辅！”
“末将在！”张辅跨步出列，声音沉稳，与他年轻的相貌有些不符。父亲的重伤和燕王的信任，让他迅速褪去了青涩，只剩下沉静如水的坚毅。
“本王予你五千步卒，皆为关内最后可机动之精锐。再拨给你所有能搜集到的车辆、驮马。”朱棣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居庸关与紫荆关之间，一片相对平缓，但丘陵沟壑纵横的区域。
“你的任务，不是去救援丘福将军，那已来不及。你的任务是，在这里，给本王扎下一个比‘钉子岭’更大、更坚固的营寨！”
张辅目光一凝，仔细看着那片地域，那里是连接居庸关与紫荆关的重要侧翼通道，也是秦军粮草转运的潜在威胁区域。
“不必主动出击。”朱棣盯着他，目光如炬，“就像一颗巨大的顽石，给本王卡在王翦的喉咙和蒙毅的腰眼之间！他要攻紫荆关，就要担心你在侧翼的威胁！他要全力对付你，居庸关主力便可伺机而动！你可能做到？”
张辅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抱拳过头：“末将必效仿父帅，人在，营在！纵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让秦虏轻易打通此路！”
“好！”朱棣扶起他，“去准备！三日内，必须立稳营盘！要让王翦老贼知道，我大明，处处是钉子，处处是骨头！”
张辅领命而去，步伐坚定。
朱棣再次将目光投向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片正在浴血挣扎的草原。
“丘福，朱亮…撑住！只要你们能活着回来…本王定叫王翦，十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