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谷的火炮事故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陈远心头。他深知,技术的跨越绝非一蹴而就,每一步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与惨痛的代价。他立刻下令,除了必要的警戒和基础生产,栖霞谷暂停所有高危试验,将工作重心转向基础知识的整理、现有装备的维护保养,以及事故原因的彻底排查。同时,他亲自批复,拨付重金用于救治伤员和抚恤家属,并严令此事对外保密。
处理完这桩意外,陈远将目光重新投回东南。王五已经带着精干人手,化身商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袁州东南的崇山峻岭之中。陈远知道,这将是一次漫长的探索,他需要耐心等待。
袁州内部的治理仍在稳步推进。苏文茵展现出了卓越的行政才能,将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垦荒面积持续扩大,修复的水利设施在夏季的几场大雨中发挥了作用,避免了可能的洪涝,也让更多观望的百姓对这位年轻的“陈参将”增添了几分信任。雷大炮则严格按照陈远的指示,埋头练兵,将三千镇守协兵马操练得愈发精悍,只是偶尔会望着北面或西面嘟囔几句,渴望真正的战斗。
这日,陈远正在校场观看火铳队射击操练,苏文茵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走来。
“大人,杨小姐又有信至。”
陈远接过,走到一旁树荫下拆阅。杨芷幽的信依旧简洁,却带来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她通过海外渠道,确认了之前关于法兰西舰只在福建沿海活动的消息,并补充道,此举似乎与法兰西试图在安南(越南)扩大影响力有关,可能牵动整个南洋局势。其二,她提及,有福建海商通过郑四海的关系,暗中打听能否购买一批“精良火器”,出价极高,但背景复杂,她已暂时回绝,特来请示。
“法兰西……安南……福建海商……”陈远轻声念着这几个词,眉头微锁。这些看似遥远的事件,通过海外贸易和地缘政治的网络,隐隐与他产生了关联。福建海商求购军火,其目的耐人寻味,是用于海上私斗,还是与沿海的动荡有关?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仅仅将目光局限于赣西一隅。东南沿海的风云变幻,可能很快会影响到内陆。而军火贸易,虽然利润巨大,但风险更高,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回复杨小姐,”陈远沉吟片刻后,对苏文茵道,“其一,感谢她提供的情报,请她继续留意法兰西及南洋动向。其二,关于军火买卖,目前绝不沾染。告诉她,我们的原则是‘韬光养晦,不示人以利器’,让她婉拒对方,但可保持联系,或许未来有其他合作可能。”
“属下明白。”苏文茵记下,又问道,“大人,是否要加强对东南商路的关注?尤其是与福建方向的联系?”
“嗯。”陈远点头,“让李铁柱那边,设法与一些信誉较好的福建商帮建立联系,不必涉及敏感物资,先从寻常货物贸易开始,重点是打通信息渠道。我们要知道海那边发生了什么。”
处理完这些事务,陈远的心绪却并未完全平静。杨芷幽的信,仿佛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更广阔却也更复杂的世界。潜藏在袁州稳步发展之下的,是四面八方涌动的暗流。
几天后,王五派出的第一名信使带回了初步的侦察结果。他们已成功潜入赣南山区,初步探明了几条隐秘的小道,并接触了几个位于深山中的客家村寨。这些村寨民风淳朴而彪悍,对山外的官府抱有很深的戒心,生活贫困,但确实掌握着一些零星的矿脉信息,尤其是那种坚硬的“钨砂”。信使还提到,山区内部落、宗族之间为了水源、林地时有摩擦,并非铁板一块。
“有矛盾,就有利用的可能。”陈远看着王五绘制的简陋草图,心中稍定。虽然前路艰难,但至少找到了切入点。他回信指示王五,继续深入,重点摸清几个较大村寨的具体情况、头面人物及其相互关系,尝试以公平交易的方式,用盐、铁、布匹等生活必需品换取矿砂样品,建立初步的信任。
时间在忙碌与等待中悄然流逝。袁州迎来了一个难得的丰收之秋,新垦的田地收获了第一批粮食,虽然不多,却象征着希望。城内的秩序基本稳定,商税也开始有了微薄的进项。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陈远并未被这暂时的安宁迷惑。他清楚,谭宗亮在萍乡与地方势力的缠斗尚未结束,迟早会分出胜负;沈葆桢和江西官场对他的猜忌并未消除;淮系的阴影依旧存在;清廷中枢对湘军的态度暧昧不明;如今又加上海外列强的动向和东南山区的未知挑战。
他就像在下一盘复杂的棋,既要巩固已有的地盘,又要布局长远的未来,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这一夜,他独自在府衙书房,对着地图和各方情报沉思良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庞。
“根基已立,然风雨欲来。”他低声自语,“下一步,是该考虑,如何在这乱局中,寻找到那一线破局而出的微光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袁州与福建交界的那片区域画了一个圈。那里,既有风险,也可能蕴藏着最大的机遇。王五的探索,杨芷幽的渠道,或许都将汇聚于此。
夜渐深,袁州城万籁俱寂,唯有府衙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