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栖霞谷的薄雾,将工坊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起来。陈远站在新建的靶场上,手中是一支刚刚完成最终校验的新式步枪。枪身较旧式更显修长,铬钨钢的衬管在阳光下泛着特有的青黑光泽。
他熟练地扳动枪机,将一枚黄澄澄的定装弹药压入弹仓,动作流畅。举枪,瞄准百步之外的人形靶。
“砰!”
枪声清脆,迥异于旧式火绳枪的轰鸣,后坐力也更为柔和。远处靶心应声洞穿,硝烟迅速被山风吹散。
“好!”陈远眼中精光闪烁,毫不掩饰赞赏。他接连射击,退壳、上膛、击发,动作一气呵成,五发子弹在极短时间内精准命中目标。
“射速、精度、可靠性,皆远超预期。”他将枪递给身旁目光热切的王五,“尽快让靖安营的老兵熟悉操作,形成战力。此枪,暂定名为‘远火一式’。”
“远火……”王五抚摸着冰凉的枪身,重重点头,“属下明白!定不让此神兵蒙尘!”
力量的实感,透过这冰冷的金属,清晰地传递到陈远心中。但这力量,也引来了更深的觊觎。
数日后,袁州参将府。
郭嵩焘不请自来,神色不似往常从容。屏退左右后,他开门见山:“参将,栖霞谷所出新铳,威力惊人,如今朝野已有风闻。兵部来了咨文,询问此铳来历、造价,意欲‘观摩学习’,甚至……有意令江南、天津各局仿造。”
陈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此铳乃下官集赣南工匠,偶得西洋残谱,耗费巨资,侥幸所成。工艺复杂,用料苛刻,成品率极低,目前仅能小批量供应亲卫,恐难堪大用,更无力外供。且核心技术,皆赖几位西洋技师,彼等脾气古怪,与朝廷工局……恐难相容。”
他将技术壁垒和洋人招牌同时搬出,筑起一道防火墙。
郭嵩焘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早有所料,叹道:“参将苦心,本部院岂能不知?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此番不仅是兵部,淮系那边,动静也不小。”他压低声音,“听闻李中堂(李鸿章)对此铳甚为关注,已派人南下,明为采购军械,实为探查虚实。甚至……可能会直接向朝廷施压,要求共享技术,或调参将北上,‘协理’军工。”
釜底抽薪!陈远目光一凝。若技术被强行索去,或他本人被调离苦心经营的赣南根基,一切谋划都将付诸东流。
“多谢抚台示警。”陈远拱手,心中念头急转,“下官自有分寸,定不会让核心技术外流。至于淮系……想要伸手进来,也得看看这赣南的水土,服不服他们。”
送走郭嵩焘,陈远脸色沉了下来。淮系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单纯的防御已不足够,必须展现出足够让对方忌惮的实力和决心。
他立刻下令:
一、命王五加快“远火一式”的列装训练,并挑选绝对忠诚可靠的老兵,组建一支完全装备新式步枪的“快反锐士营”,作为手中的王牌。
二、命李铁柱加大对西南商路的投入,利用那笔启动资金,迅速组建武装商队,不惜代价打通并控制关键节点,确保战略资源的输入。
三、通过顾恺之等渠道,在京城散播消息,强调新式火器研发之艰难、耗费之巨,以及其对“稳固赣南、震慑宵小”的关键作用,暗示若强行索取或调离主官,恐致前功尽弃,地方不稳。
他要让朝廷和淮系明白,动他和他的技术,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未必承受得起。
压力,同样传导至栖霞谷。
杨芷幽收到了陈远措辞简练的密信,告知了京中与淮系的动向。她放下信笺,走到工坊外,看着山谷间蒸腾的烟火气。她知道,陈远正在前方,用他的方式抵挡着来自旧世界的巨大压力。
她抚了抚小腹,那里依旧平坦,但一种奇异的使命感却油然而生。她不仅要守护这片技术的净土,更要守护那个正在孕育的、属于她和他的未来。
“赵老根。”
“先生在。”
“加快‘远火一式’关键部件的储备。另外,集中精力,攻克无烟火药。”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能永远受制于黑火药的局限,也不能永远依赖进口。”
“是!”赵老根肃然领命。他知道,先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与此同时,一个更微妙的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悄然递到了杨芷幽的案头。消息来源模糊,只提及北边某位权势显赫的旗人重臣,似乎对陈远在赣南的“文武全才”颇为欣赏,隐约有招婿之意,正在试探湘系大佬与郭嵩焘的口风。
政治联姻的阴影,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它的信子。
杨芷幽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条,在窗前站了许久。山谷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带来工坊熟悉的金属与烟火气味。她想起陈远那晚的恳切与孤独,想起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她轻轻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她没有去信质问陈远。有些风雨,需要他们各自去面对。
她只是转身,更加坚定地走向那喧嚣的工坊深处。
那里,有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有她能够握在手中的、最真实的力量。无论前方是技术的难关,还是人心的鬼蜮,她都必须让自己,和他们共同的事业,变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