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盆中的白色光焰与黑红色雾气的拉锯,成了棺材铺内唯一动态的景象。
光焰跳跃,如同濒死之心最后的搏动,每一次明暗闪烁都牵扯着安心的神经。
雾气翻涌,则似无尽恶意的潮汐,冰冷而耐心地消耗着这脆弱的抵抗。
日头西斜,惨白的光线逐渐染上昏黄,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棺材铺内的温度不升反降,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寒取代了午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铁盆中的光焰,已从最初炽烈的白色,变得黯淡、稀薄,范围也缩小到仅能勉强覆盖住泥偶正前方的一小片区域。
黑红色雾气虽然也被灼烧消融了不少,但从泥偶中涌出的速度似乎并未减缓,依旧源源不绝。
安心守在盆边,脸色比昏黄的天光更难看。
她能感觉到,光焰撑不了多久了。
一旦熄灭,那腐蚀性的雾气将再无阻碍,这扇门……还有门后的他们……
她回头看向魏殳。
他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脸上那层灰败的死气越来越浓,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
他的身体在无意识中微微痉挛,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能再等了!
安心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走到魏殳身边,蹲下身,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
“魏殳,”
她声音低沉,带着孤注一掷的颤音,“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再试一次……”
她不知道再次动用那不受控制的力量会带来什么后果,会不会真的如那诡异所言沉沦,但坐视魏殳死去,她做不到。
如果不是为了护她,他不会伤重至此;如果不是为了唤醒她对抗门外的诡异,他不会耗尽最后元气。
她松开他的手,重新拿起剪刀。
这一次,她没有去拿那些红色的纸边角料,而是再次撕下了自己粗布衣裙上相对干净的一幅里衬。
白色的布料摊开在地上。
她看着魏殳苍白如纸、死气萦绕的脸,看着他腰腹间被污血浸染的包扎,看着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
她要救他。
这个念头无比纯粹,无比强烈,压过了对自身力量的恐惧,对沉沦的担忧。
她举起剪刀,没有犹豫,再次刺破了自己刚刚结痂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涌出,带着她身体的温度和决绝的意志。
以血为墨,以布为纸。
她不知道具体的符文,也不知道正确的仪轨。
她只是凭着那股想要治愈、挽回的强烈愿望,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祈盼,都倾注到指尖的鲜血上。
剪刀的尖端蘸着血,在白色的布片上游走。
线条不再追求任何已知的图案,只是跟随着本能,勾勒出她心中对生机、愈合最原始的呼唤。
那线条时而流畅,时而滞涩,带着一种悲壮而虔诚的意味。
随着血液的流逝和精神的极度集中,她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停下。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那幅血绘的“符”完成了。
它并不美观,甚至有些杂乱,白色的布片上,暗红色的线条交织缠绕,构成一个抽象而古朴的图案,隐隐看去,竟像是一颗扭曲跳动的心脏,又像是一株挣扎求生的幼苗。
在图案完成的瞬间,安心感到一阵极度的虚弱,几乎要栽倒在地。
而那血符之上,并未像之前那样亮起耀眼的光芒,反而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温暖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这光晕如同母亲的呼吸,带着生命最初的气息,缓缓流淌。
安心不敢耽搁,她挣扎着拿起这方血符,小心翼翼地,将其覆盖在魏殳腰腹间的伤口之上。
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刺耳的异响。
当血符接触到他皮肤的刹那,那乳白色的光晕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他的身体。
魏殳剧烈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紧蹙的眉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开来一丝。
他脸上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似乎被这柔和而坚韧的力量中和、驱散了一部分,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透着令人绝望的青黑。
他微弱得几乎断掉的呼吸,也重新变得悠长、平稳了一些。
有效!真的有效!
安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虚脱般地坐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成功了!
至少暂时,将魏殳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松的刹那——
“咔嚓!”
一声清晰的、木质断裂的脆响从前门传来!
安心骇然转头!
只见铁盆中那最后一缕微弱的白色光焰,终于彻底熄灭了!
失去了光焰的阻挡,那黑红色的雾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淹没了门缝前的区域,更加疯狂地腐蚀着门板!
门上那早已密布的裂纹在雾气的侵蚀下迅速扩大、连接!
刚才那声脆响,正是门板中央主要支撑结构断裂的声音!
整扇门,此刻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昏黄的夕阳余晖透过门板上巨大的裂缝照射进来,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那翻涌的黑红色雾气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吐息。
门,就要破了!
而安心,刚刚为了救治魏殳,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看着那扇发出痛苦呻吟、即将彻底崩溃的门,又看看身边呼吸虽平稳却依旧昏迷的魏殳,再看看自己因失血和过度消耗而不断颤抖的双手。
绝望,如同门外汹涌的雾气,再次将她淹没。
这一次,她还能凭什么来阻挡?
就在门板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将四分五裂的瞬间——
安心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扑到魏殳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他。
她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柄沾染了两人鲜血的、普通的铁剪刀。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木屑纷飞!
棺材铺那扇饱经摧残的铺门,终于彻底碎裂、倒塌!
门外,昏黄的光线与浓稠的黑暗交织,一个扭曲的、笼罩在暗红色阴影中的轮廓,堵在了门口,投下巨大而不祥的影子。
冰冷的、带着无尽恶意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屋内相互依偎的两人。
安心抬起头,直面那破门而入的恐怖,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但护在魏殳身前的身躯,却没有丝毫后退。
残阳如血,映照着破碎的门扉,和一场注定不对等的、绝望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