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熹微时,天际线已被十数道剑芒割裂,那些拖着流云尾焰的遁光如彗星坠世,接连落在铺满青曜石的天元城广场上。
宗门弟子们以门派为界自成群落,织锦法衣在晨风中翻卷如浪,腰间悬挂的禁步玉佩随着步伐奏出清越音律。
东首三五名太虚门人正传阅着鎏金玉简,指尖划过拍卖名录时激起细碎灵光。
北侧却有几名玄冰谷修士抱剑而立,霜雪般的目光扫过人群,在那些频繁挥霍的豪客身上刻下无形的标记。
此刻天工阁旁边的九重凌霄阁早已排开蜿蜒数里的人龙八名着云纹礼袍的执事弟子分立汉白玉阶两侧,手中验灵盘不时嗡鸣,将那些试图蒙混的赝品令牌震成齑粉。
青衣女修踮起脚尖张望,腰间的青玉禁步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怎么这次玄天拍卖场来了这么多宗门子弟?”
她望着前方熙攘的人群,各色宗门服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虽说往常人也多,但今日这阵仗……”
身后的同伴拽了拽她的衣袖,指着不远处几个身着星纹法袍的修士低呼:
“快看!那好像是药王山庄的少主!”
少女手腕上缠着的银铃手串激动地晃个不停,“我还是第二次来青桑国呢,虽说地方是小了些……”
“哎呀快别说了!药少主过来了!好生俊朗啊~”
青衣女修双手捧颊,眼波流转间满是倾慕,目光紧紧追随着不远处缓步而来的一行人。
药承鸿自然将那些对他容貌与修为的溢美之词尽收耳中,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矜持的弧度。
身后如影随形的四公主姬瑶听着众人热情的议论,心中既为承鸿哥哥感到骄傲,又隐隐泛起几分酸涩,怎么人人都这般爱慕他......
她轻巧地挽住药承鸿的广袖,指尖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肌肤。相处日久,她早已知晓这位药王谷少主不喜旁人触碰的洁癖。
这挽袖的特权,还是她软磨硬泡多时才求来的恩典,证明自己终究与他人不同。思及此,少女芙蓉面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
“承鸿哥哥,听说这次天工阁的压轴法器是神机宗长老亲自参与炼制的,你可有兴趣?”
听着这甜糯的嗓音,药承鸿不得不承认眼前盛装的少女确实令人目眩。特别是近来姬瑶收敛了骄纵性子,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温婉。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却体贴地为她扶正鬓边微斜的累丝金步摇,随着动作飘散出缕缕清冽药香:
“四公主,尚未知晓具体是何物件。若于我们无用,不如留给更需要的人。今日权当陪公主来开开眼界。”
那嗓音温润如玉,听得周围女修又是一阵骚动。
“药少主的声音当真如昆山玉碎,叫人听了心尖都发颤!”
“可不是!待旁边那姑娘也温柔得很,莫非是......”
话未说完便被同伴急急拉住:
“慎言!那位可是姬氏皇族的四公主!”
人群中不时传来“天作之合”的赞叹。二人对这些议论恍若未闻,径自走向候在廊下的玄衣管事。
药承鸿目光扫过人群时还颔首致意,顿时激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姬瑶示意侍女递上令牌。管事验看后立即招来引路弟子,将他们带往拍卖场特设的雅座。
这天工阁玄天拍卖场的规矩向来分明:
持有墨家亲赠令牌者自然畅通无阻;常客亦可凭过往消费记录领取相应品级的令牌。若想谋个好位置,还需额外打点。即便毫无门路的散修,只要灵石充足,也能购得入场资格。
今日这场拍卖,倒是将“一座难求”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不远处,一名身着樱粉色留仙裙的少女静立商铺前,目光如钩般钉在姬瑶身上,直至那道倩影消失在拍卖场鎏金大门内。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绪:
“四妹妹,发什么愣呢?该入场了。”
明璐瑶纤长的睫毛轻颤,半晌才恍然回神:“...哦,好的四哥。”
她垂眸掩去眼底暗涌,素手却将绣帕绞出几道褶皱。这姬瑶当真好命,上次在天工阁闹出那般风波,今日竟还能大摇大摆入场。
不过是仗着皇室身份,连药王谷少主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主人,你四妹妹也来了耶。」识海里,雪球化作的灵识雷达滴滴作响。
明若泠斜倚在天工阁九重飞檐的观景台上,琉璃窗棂将下方九重凌霄阁前的喧嚣尽收眼底:
“倒是小瞧了天工阁的号召力,连她这才从寒潭出来的人物都引来了。”
她指尖轻叩窗框,目光扫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可惜最想见的明尔、明依始终未现踪迹。
倒是方才那华服璀璨的姬瑶引人注目。那身织金绣凤的礼服,竟与贾窑木偶的装束有七分相似。
今日冤家聚首,不知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明若泠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今日一袭天水碧广袖流仙裙,衣袂处银线绣着的梨花纹样在阳光下泛着细碎微光,整个人宛如月下清泉畔临水照花的谪仙。
自从铃知突破境界后时常闭关,如今能与她对谈的,也只剩空间里那个活蹦乱跳的雪球了。
欲移步栏杆细观,忽闻身后环佩叮咚。
“泠泠!”
如火如荼的红衣少女旋风般扑来,发间金铃随着动作清脆作响。明若泠娴熟地接住这人形小炮仗,顺势执起对方的手:
“何事让我们无暇这般雀跃?”
“当然是为你的新作捧场呀!”墨无暇眼睛亮得惊人,“就算熬到三更天,我也要亲眼见证雷木生机剑现世!”
话音一落,二人身影倏忽化作流光,再现身时已立于九重凌霄阁正厅。但见悬空而建的拍卖场以九根鎏金玄天木为柱,沉檀幽香萦绕梁间。
仰首望去,星陨琉璃打造的穹顶流转着银河般的光晕,而脚下熔铸了凤凰涅盘灰的玄晶地砖,正随着宾客步履绽放万千奇景。
“你们天工阁真是......”
明若泠摇头轻叹,话音未落,足下突然绽开一朵霜天鹤影兰。冰裂纹般的花瓣自靛蓝花心渐次晕染为雪色,每一步都踏出清冷花痕,身后残影又化作星芒消散。
身旁墨无暇足底盛放的赤焰焚心棠更是灼目,熔岩般的花瓣上金纹流动,花蕊处竟真有一簇离火明灭生辉。
蓝萼承星三更露,红瓣饮血九重霞。这相映成趣的异象,恰似二人截然不同的气韵。
前方主展台上,一方通体漆黑的「混沌石」转盘正悬浮于半空,表面流转着星云般的暗纹。三层阁楼间,三十具玄甲傀儡手持缠绕雷光的锁链逡巡不休。
底层六米高的空间里青铜傀儡步伐沉重,二层九米高处白银傀儡羽翼轻振,而十五米高的穹顶之下,黄金傀儡眼中吞吐着慑人紫电。
二三层的包厢飞檐下,风铃状的「禁神铎」在穿堂风中轻晃,荡出一圈圈干扰神识的透明涟漪。
“泠泠!”
墨无暇突然拽住明若泠的袖角,指着西侧珠帘半卷的偏厅,“那边有卖幻形面具和忆梦香的铺子呢~我带你去吧!”
不等应答,红衣少女已拖着友人疾步而去。明若泠本对这些奇巧物件颇有兴致,正待细看,却听见熟悉的骄纵嗓音穿透人群:
“怎么又是你!”
珠帘内,姬瑶广袖翻飞,指尖正点着对面粉衣少女的鼻尖。
明璐瑶攥着张千面狐妖皮毛制作的面具退后半步,眼中泪光盈盈似受惊小鹿,这画面让刚挤进人群的明若泠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眼前这一幕,与那日天工阁的争执何其相似。
姬瑶一袭华服立于玄晶地砖下,药承鸿如青松般静立其侧,两名婢女手按剑柄,一行人自成一方天地。
对面明璐瑶粉裳微乱,正拽着四哥明文博的衣袖,身后陌生侍女捧着锦盒,随从们如临大敌般围成半圆。
两拨人马在这方寸之地对峙,空气仿佛凝固。明若泠不禁挑眉,两位心高气傲的贵女,竟为区区幻形面具当众争执?
“公主此言差矣......”
明璐瑶声若蚊蚋,“既未银货两讫,铺里其他款面具尚有十余张...”
“好个伶牙俐齿!”瑶冷笑时鬓边金步摇纹丝不动,“本宫刚要付灵石,你便夺物而去,这就是明家的教养?”
围观者闻言窃窃私语,多是劝公主何必与小姑娘计较。
这话反倒激得姬瑶眸中火光大盛。上次在天工阁那无相甲之事确是她不占理,可今日不同,岂能为虚名退让?她一把拍在琉璃柜上:
“你这般作态还要做第二遍?”
“公主慎言!上回分明也是公主......”
明璐瑶突然提高声线,截住话头的同时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众人见状哗然,没想到两位贵女早有龃龉。
“四小姐还敢提旧事?”
姬瑶身旁的绿衣婢女忍不住厉声道,“那日您可是扬言要公主想想后果呢!”
她学着明璐瑶当时趾高气昂的模样,引得周遭一阵低笑。
姬瑶抚平袖口褶皱,慢条斯理补上致命一击::“本公主不过说了句明府家主莫非是令尊,某些人就羞恼遁走了。”
“有意思。”
墨无暇在明若泠耳边轻笑:“你这个妹妹也是个人物啊。”
对前方的姬瑶指尖缠绕着腰间玉佩的流苏,她眼风扫过明文博,忽而冷笑:“明四小姐今日倒是学乖了,知道带兄长撑腰。”
明文博面色一沉,腰间玉珏叮当作响:“公主慎言。舍妹不过......”
“哥哥不必多说。”明璐瑶突然打断,从袖中取出芥子袋手,“我出双倍。”
药承鸿忽然朝着姬瑶轻咳一声,袖中飘出缕缕清苦药香:“四公主,时辰将至。”
“本宫自然记得,只是有些人总爱截胡......”
未等姬瑶话音落下,一抹红云倏忽破开人群。墨无暇拽着明若泠的广袖翩然而至,笑靥如三月桃夭:
“四公主,别来无恙呀~”
她眼波流转扫过剑拔弩张的场面,尾音故意拖长:
“怎么每次见您都在......”
姬瑶见到这袭灼眼的红衣,胸口顿时腾起无名火,却碍于上次的事情没有讨到好,不得不强压怒意,指尖将帕子绞出几道深痕:
“墨大小姐明鉴,这次我可未坏规矩。”
“是呢是呢!”
墨无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突然凑近打量那面具,“就这寻常款式也值得抢?”
她指尖轻弹面具边缘,琉璃珠碰撞声清脆悦耳。
姬瑶闻言不由凝神细看——那面具确实不过是寻常款式,只是拍卖场惯用的可扭曲声线相貌的幻形面具,符文都只刻了最基础的幻形咒。
闻言她耳尖蓦地发烫,方才竟被争胜之心蒙了眼。
红唇几度开合,最终冷哼一声扬起下巴,“罢了,这等俗物就当赏你的。”
广袖一甩,金线绣的蝶恋花纹在光下晃出刺目光晕。
而此刻明璐瑶早已魂飞天外。她死死盯着明若泠,连姬瑶的讥讽都未入耳。
这个傻子何时攀上了天工阁的高枝?
“四妹妹,你......”
明若泠微微眯起眼睛,将明璐瑶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伤......倒是好得挺快?今日当真是巧得很呢!”
明璐瑶原本正出神地想着心事,连贴身侍女接连数声“小姐”的呼唤都置若罔闻。
此刻突然听见明若泠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语,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却仍强撑着气势反唇相讥:
“三姐姐这刚痊愈的失魂症还是该好生将养才是,若是突然发作伤着了墨大小姐......”
明璐瑶话音甫落,明文博甚至来不及掐诀施法,这番刻薄言语已然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他心头猛地一颤,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若是让那两位老祖宗知晓此事......可千万别又牵连到自己才好!
他原想着这个妹妹在寒潭思过数日,总该收敛些性子,这才好心陪她出门散心。
谁知刚踏出院门不到两个时辰,就惹出这等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