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启航后，平稳地掠过长空，朝着赤枭国境内飞去。
一路行来，竟比二人预想中顺利许多，身后跟踪的尾巴早已不见踪影，除了刚入境时遭遇过一波意图抢劫的散修，再无其他纷扰。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连空气中的风都似柔和了几分。
可这份安稳并未持续太久，云舟突然开始剧烈颠簸，裴寂昀当即起身，亲自操控舵轮。
眼前的空域骤然变了模样，无数巨大的悬浮山峦横亘其间，需得在峰峦缝隙中灵活穿梭、绕行。
时而要从窄如一线天的山缝中急速穿过，嶙峋的怪石几乎擦着云舟的防护光罩，发出“滋啦”的刺耳摩擦声，激起一串串细碎的灵光火花。
好在裴寂昀对自己的云舟极为熟悉，即便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仍稳稳攥着舵轮，未让云舟受损分毫。
明若泠靠在舱壁上，只觉一阵眩晕袭来。
她连忙运转灵力稳住身形，脸色却还是透出几分苍白。
抬眼望向前方，瞳孔骤然一缩。
数股灰白色的罡风正相互纠缠，拧成一个巨大的旋转漩涡，仿佛能吞噬周遭所有的光线与灵气，连声音都被彻底吸走，那片空域死寂得令人心悸。
“小心！”
裴寂昀低喝一声，猛地转动舵轮。
云舟瞬间向左侧倾斜，几乎是擦着漩涡边缘险险掠过，舟舷下的防护阵纹因剧烈摩擦瞬间过热，泛起刺眼的赤红，看得人胆战心惊。
未等二人缓过神，前方又传来震耳欲聋的隆隆巨响。
循声望去，两座巍峨的浮空山正缓缓移动，带着无可阻挡的威势相互靠近，眼看就要轰然相撞。
山体移动引动了地磁元力，云舟上的罗盘疯狂旋转，指针乱颤，几乎彻底失灵。
更可怕的是，无数山石被挤压崩碎，如暴雨般四射飞溅，每一块碎石都裹挟着足以击碎防护的恐怖力量。
即便是裴寂昀这般熟练的操舟老手，也只能暂时停稳云舟，紧盯着不断靠近的浮空山，眉头紧锁。
“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明若泠语气带着些许焦急，掌舵云舟这事她不在行，抬手迅速服下一颗定魄丹，稳住因空间颠簸而涣散的神魂。
她走到裴寂昀身边，见他额边渗出细密的汗珠。
显然，为了维持云舟稳定，他已耗费了大量心神与灵力。
她当即从凝晖镯中取出几枚补充灵力的压缩胶囊，递到裴寂昀面前。
裴寂昀瞥见那熟悉的胶囊，眼前骤然一亮：“泠儿，你怎么还有这个？”
上次在界壁处灵力耗尽，全靠她临别时塞的包袱里的补给撑过来，连胶囊上都贴心贴着使用说明，他至今记得。
“多吃，少问。”
明若泠把胶囊塞到他手里，转身走到操作台边，与空间里的雪球一同催动灵力，在云舟外层拓上一层厚厚的加固屏障。
“现在只能赌一把。必须在两座浮空山合拢前冲过去！”
裴寂昀说着便吞下胶囊，感受着灵力快速回涌，沉声道，“原本算着恢复时间，勉强能拼一次；若是冲不过，就只能在此修整，等下一个异象节点了。”
“好，我助你！”
明若泠话音未落，已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聚灵符箓，贴在裴寂昀身后，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符箓中，化作精纯的灵气涌入他体内。
裴寂昀再度唤起灵力，指尖银紫灵光暴涨，重新启动云舟。
有了明若泠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他将全身修为尽数灌注舵轮，下一刻，云舟速度骤然飙升至极致，化作一道流光，在两座浮空山间越来越窄的“一线天”中疾驰。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山体投下的浓暗阴影，两侧是轰鸣着不断逼近的亿万钧巨石，碎石如骤雨般噼里啪啦砸在防护光罩上，每一声都像催命的鼓点。
明若泠紧紧攥着舱内的扶手，目光紧盯着前方越来越亮的出口，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终于，在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碰撞巨响前一瞬，云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危险区。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两座巨山已然轰然对撞，漫天尘埃与狂暴的灵能冲击波席卷开来，瞬间将方才的“一线天”彻底化为死地，连光线都被吞噬殆尽。
“这赤枭国，以前该不会是上古战场吧？竟留下这么多异象险地？”明若泠扶着窗边站稳，望着身后混沌的空域，忍不住感叹。
「主人，你还真猜对啦！」雪球也凑到窗边，圆滚滚的身子贴着窗棂，「根据本球追溯的古籍资料，这里很久很久之前，就是东洲大陆上一场大战的主战场！」
明若泠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听着雪球的科普，时不时点头，听到关键处又轻轻摇头，眼里满是惊叹。
一旁的裴寂昀听着一人一宠的对话，悄悄松了口气，指尖的灵力缓缓收敛。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闯过这般凶险之地，方才掌舵时，手心早已沁满冷汗。
若是稍有失手，不仅会陷入险境，更会在她面前失了分寸。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挠了挠头，耳尖微微发烫。
“好在有惊无险。”他看向明若泠，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激，“还好有你，泠儿师姐！”
“害~这有啥。”明若泠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过身，摆手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主要还是你操控得好。”
毕竟自己是师姐，被这个新来的昀师弟这么郑重道谢，倒让她有些局促。
她连忙转移话题，看向裴寂昀：“对了，咱们还有多久能到霜鸾国？”
裴寂昀抬手看了眼腕间的灵犀钟，轻声回答：“按现在云舟的速度，大概两刻钟就能到两国边境线。不过到时候还是得下舟，走陆路通关。”
“你们这修真界，国与国之间竟然还挺守规则……”明若泠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边境关卡，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话却被身旁耳尖的裴寂昀听了个正着，他侧过头解释道：“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能建立起一个国家，背后都有深厚的底蕴。就拿青桑国来说，上次他们虽与玄霄阁勾结、做了与虎谋皮的事，可旁人依旧不能轻易动他们。若是四国不守规则，战火怕是会再次燃起，到时候遭殃的还是普通修士与百姓。”
说着，他心里却掠过一丝疑惑：她为何说“你们修真界”？
难道她从未将自己归为这里的人？
可这念头只闪了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
罢了，不管她来自何处，她去哪，自己跟着便是。
两刻钟转瞬即逝，二人按规矩收起云舟，在赤枭国边境的集市上买了霜鸾国的通行令，又配合着穿过赤枭国的防护阵法，一脚踏出，便已踏入了霜鸾国的地界。
与赤枭国残留的燥热不同，刚到国门前，丝丝凉意便裹着清冽的风扑面而来。
好在修真者有灵气护体，倒不觉得寒冷，只像初秋清晨般清爽。
“这霜鸾国，纵是常年冻云压境，境内却藏着寒世桃源，算得上是个能安居的好地方。”裴寂昀望着前方覆着薄雪的城楼，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叹。
“寒世桃源？当真如此？”
明若泠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这雪国该是冰天雪地，百姓凿冰捞鱼、住着雪屋，就算是修真界，大抵也离不开“苦寒”二字，竟没想到还有“桃源”一说。
“等会儿进去你就知道了~”裴寂昀故意卖了个关子，眼底藏着笑意。
虽说他曾在霜鸾国待过一段时日，知晓境内景象，可每次想起那冰与生机交织的画面，还是会觉得惊奇。
二人走到守卫面前，只见守卫开口说话时，口中呵出的白雾袅袅升起。
明若泠这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像是瞬间从炎夏踏入了深冬。
“通行令无误，准予通行。”右侧的守卫用灵力激活令牌，冰冷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
左侧的守卫随即补充道：“霜鸾国境内，不准无故斗法，不准随意破坏城内建筑与粮田，二位务必谨记。”
明若泠与裴寂昀连忙道谢。
守卫身后，另外两名护国修士已合力推开沉重的国门，门后隐约传来细碎的人声。
寒冰城墙内嵌着《煦灵阵》，檐角永远悬着不落的雨虹，二人对视一眼，抬步走了进去。
踏入霜鸾国八里地，开始有了人间烟火气，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精致的冰屋——
每座冰屋的墙面上，都整整齐齐贴着恒温符，符光隐在冰纹里，透着柔和的暖意；再往上看，部分冰屋的檐角还贴了空灵隔雪符，符纸是用透明鱼鳔制成的，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明若泠略一探查便知，这是为了隔绝积雪、防止冰屋坍塌。
这般特殊又统一的符箓布置，能让子民在冰屋里睡得安稳如栖于暖巢，看来霜鸾国的统治者，倒是个爱民如子的。
二人一路走来，没遇到半分在赤枭国遭遇的打劫之事，这里更像个安宁的小型城镇。
不远处的苍茫雪原上，几个穿红衣的孩童正追逐嬉闹，那抹鲜亮的红落在洁白雪地上，像极了朱砂滴在宣纸上，格外惹眼。
另一边有片开阔的空地，地面铺着平整的冰晶，边缘还缀着小巧的冰灯，瞧着像是镇民闲暇时举办盛宴、载歌载舞的地方。
路边立着一棵棵奇异的冰雕树木，枝桠间还缠着细碎的光带；几只无攻击力的灵宠正跟着孩童跑跳，偶尔用爪子扒拉两下积雪，惹得孩童笑声不断。
“如何？没骗你吧？”
裴寂昀忽然倒退着走，脚步轻盈却稳当，仿佛早已摸清了身后每一寸土地。
他的鞋靴踩在雪地上，偶尔发出“咯吱”的细微声响，却始终与明若泠的步调保持着微妙的同步，目光亮晶晶地望着她。
明若泠从眼前的雪国风光中回过神，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见他倒着走，忍不住伸手虚扶，语气里带着赞叹：“确实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单看这小镇，就已有了桃源的模样。”
裴寂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目光落在她悬在自己袖口半寸处的指尖。
那指尖轻轻蜷着，终究没碰上来，却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细碎的暖意。
他忽然停住脚步，明若泠猝不及防，险些撞进他怀里。
“你干嘛？！”她下意识稳住身形，带着几分嗔怪开口。
可话音刚落，就见裴寂昀抬步往她身后去。几乎是同时，他身后那棵冰树的枝桠“咔嚓”一声断裂，一截小臂粗的断木直直砸落在雪地上，落点刚好是他方才站立的位置，距离明若泠不过三步远。
“这里虽常年冰雪覆盖，但镇民的烟火气重，有些冰木维持形态的能量消耗过巨，便容易发生断落。”
裴寂昀俯身看了眼地上的断木，又抬眼望向明若泠，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没撞疼你吧，泠儿师姐？”他说着，还抬手摸了摸额角，模样颇为不好意思。
“倒是没事，多亏你机敏。”
明若泠摇摇头，想起方才自己只顾着看雪景，竟没留意周遭的隐患，又补充道，“方才我光顾着瞧风景分了神，多谢你了。”
裴寂昀瞧出她语气里的些许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
“没事就好。咱们如今已入霜鸾国近十里，不如先找个地方歇脚，尝尝这雪国的特色美食？”
“好！”明若泠眼睛一亮，欣然答应。
从清晨出发到现在，天已渐渐擦黑，她确实早已饥肠辘辘。
二人顺着街道往镇上的街市走去，很快便寻到一家酒楼。
那酒楼竟是用整块寒冰砌成的，冰墙透光性极好，内里的灯火映出来，让整栋建筑像一盏巨型灯笼；屋檐下悬挂着一串串冰凌风铃，在将暗未暗的暮色里轻轻摇晃，折射着残存的天光，格外醒目。
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入眼处座无虚席，酒杯碰撞的脆响、食客谈天的喧闹交织在一起，热闹得能掀翻屋顶。
酒楼的小二眼尖，老远就瞧见明若泠二人，当即笑呵呵地弯腰迎上来，引着他们往空位走，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绒衣，却不显笨重，想来是酒楼内壁嵌了暖玉阵，室温适宜，他说话时已没了屋外常见的白雾。
“二位看着面生，定是从外地来的吧？”
小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热络地开口，眼里满是兴奋，“咱们霜鸾国的吃食可跟别处不一样！像那‘冰髓炖灵鹿’，用的是千年冰髓打底，炖出来的肉嫩得能掐出汁；还有‘雪绒糖糕’，裹着一层冰晶碎，入口又甜又凉，二位要不要试试？”
说着，他还不忘唠起镇上的新鲜事，连哪家冰雕展最热闹、哪片雪原的灵植最丰茂，都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