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晨曦中驶离古山县，将那个曾经充满紧张气氛的石溪村留在了身后。但林枫的思绪并未离开。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昨夜村民们的面孔和那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尾矿库如同一个巨大的隐喻，象征着粗放发展模式下积累的风险与债务，而补偿款纠纷则是基层治理短板的直接体现。
“省长，接下来是去清远市委，听取全市工作汇报吗？”秘书长杨建业轻声请示，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林枫睁开眼，摇了摇头：“不去了。告诉清远市委，汇报材料让他们直接报省府办。我们现在去市开发区，看看他们重点引进的那几家新能源和装备制造企业。”
杨建业微微一愣，随即了然。省长这是要避开预设的路线和精心准备的“盆景”，直插经济运行的“主动脉”，看看清远市产业转型的真实成色。
“好的，我马上联系。”
清远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几栋崭新的厂房矗立，标语醒目。当地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早已接到通知，诚惶诚恐地在门口等候。林枫没有先去会议室，而是直接让负责人带路去生产车间。
在一家号称技术领先的新能源电池企业，林枫没有满足于听负责人滔滔不绝地介绍产能和市场份额，而是深入生产线，仔细查看工艺流程，甚至随机叫住一名技术员，询问了几个关于良品率和核心材料依赖度的专业问题。技术员有些紧张，但回答得还算实在，暴露出企业在核心专利和上游材料供应上确实存在瓶颈。
在另一家重型装备制造厂，林枫看着轰鸣的机床和焊接火花，问厂长：“你们的研发投入占销售收入多少？和省内高校、研究院所有没有实质性的合作项目？”
厂长回答得有些含糊，更多还是在强调规模和订单。
一圈走下来，林枫心里有了数。清远市的产业转型有进展，引进了新项目，搭建了新架子，但核心技术掌控力、产业链协同度、自主创新能力这些“内功”，还远远不够。某种程度上，还是在走“铺摊子、上规模”的老路。
中午，林枫就在开发区食堂用了工作餐，席间与几位企业家和一线工程师进行了更随意的交流，听到了更多在正式汇报里听不到的声音：政策落地过程中的“玻璃门”、高端人才引进难、本地配套能力弱……
下午，林枫临时增加了一个行程——走访清远市人力资源市场和新落成的职业技能公共实训基地。
在人力资源市场，他看到不少求职者徘徊在招聘信息栏前，但与企业招聘人员交流后得知，一方面企业急需熟练技术工人而不可得，另一方面大量求职者又因为技能不匹配而找不到合适工作。
在实训基地，设备堪称一流，但林枫仔细查看了培训课程表和学员名单，发现与当地产业需求的结合还不够紧密，培训规模也有限。
“看到了吗？建业。”林枫对身边的杨建业说，“产业转型，不仅仅是引进几个大项目，更需要人才结构的转型。我们的教育体系、培训体系，如果不能紧跟产业发展步伐，就会拖后腿，形成‘用工荒’与‘就业难’并存的怪圈。”
杨建业郑重地点点头，将这些观察一一记录。
结束在清远的调研，前往下一个地市时，林枫在车上口述了给省政府相关分管领导和厅局的几条初步意见：
一、由省工信厅牵头，对全省各地市，特别是类似清远这样的转型中城市，进行一次产业“内功”评估，重点关注核心技术、产业链韧性、创新能力。
二、省人社厅、教育厅要深入研究职业技能培训与产业需求脱节的问题，拿出优化整合培训资源、深化产教融合的具体方案。
三、针对此次调研发现的基层治理和民生短板，要求省财政厅、发改委、民政厅、生态环境厅等部门，结合自身职能，研究提出系统性解决方案。
他的话语清晰、目标明确，杨建业飞快地记录着，知道这些来自一线调研的指示，很快将转化为省政府一系列具体的工作部署。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林枫的调研足迹遍布大半个江东省。他看过沿海发达城市繁忙的港口和新兴的科创园区，也到过偏远山区崎岖的盘山公路和留守儿童的家中；他与大型国企的负责人探讨混合所有制改革的难点，也与街边小店店主聊营商的细微感受；他在防汛抗旱指挥部检查物资储备，也在基层派出所了解治安一线的压力。
每一次，他都力求摆脱形式主义的干扰，沉到最基层，倾听最真实的声音。他的调研风格也逐渐被全省干部所熟知——不喜迎送，不听空话，直插现场，追问细节。有人感到压力巨大，也有人为这种务实作风暗自叫好。
这天晚上，在调研途中下榻的宾馆，林枫再次翻看着杨建业整理好的、厚厚一摞调研记录和问题清单。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但他脑海中浮现的，是这一路看到的无数张面孔，听到的无数个诉求，以及潜藏在江东省经济高速增长表象下的各种结构性矛盾和风险。
他拿起笔，在稿纸上开始勾勒一份汇报提纲。这份最终将提交给省委，特别是陈启明书记的调研报告，必须既有翔实的数据支撑，又有深度的剖析，更要提出具有前瞻性和可操作性的政策建议。这不仅仅是一次例行公事的汇报，更是他作为省长，对未来全省发展思路的一次系统性阐述，是与省委书记陈启明在发展理念上的一次重要沟通与磨合。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林枫的目光沉静而坚定。这场覆盖全省的深入调研，不仅让他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更让他对肩负的职责有了更深切的理解。如何将调研所得转化为治理效能，如何平衡发展与安全、效率与公平、当前与长远，真正的考验，或许在他返回省城之后，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