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的办公室设在政协大院的西北角,是一栋颇有年代感的三层小楼。齐昊的办公室在二层尽头,窗外是几棵高大的银杏树,与之前在长安街边高楼里的喧嚣相比,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
委员会主任是已经七十岁的原文化部副部长,平时很少来办公室。实际主持工作的是常务副主任马明远,一个在政协系统工作二十多年的“老政协”。
“齐主任,欢迎来到我们委员会。”马明远带着齐昊熟悉环境,语气中带着政协干部特有的温和,“我们这里工作节奏不算快,主要是组织委员学习考察、编纂文史资料。你刚来,可以先熟悉熟悉情况。”
齐昊的办公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资料:《政协发展史》《文史资料编纂规范》《委员履职手册》……他随手翻开一本《边西省抗战史料汇编》,发现编纂者竟然是已经去世的王老。
“这本书是王老生前主编的最后一本史料。”马明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为了核实一个细节,可以跑遍全省的档案馆。”
齐昊轻轻摩挲着书的封面,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齐昊每天按时上下班,参加各种学习会、座谈会,偶尔陪同委员到地方考察。他认真履行着每一个职责,但内心深处始终保持着警惕。
一个月后的某个周五,委员会组织参观国家档案馆新馆。在抗战档案展区,齐昊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杨雪。
“齐主任?”杨雪也很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我现在在政协工作。你呢?”
“我被借调到档案馆,整理一批解密档案。”杨雪压低声音,“其中有部分涉及边西省的史料,很有意思。”
两人在休息区简短交谈。杨雪透露,她在整理档案时发现了一些与“观棋者”网络有关的线索,但这些线索都指向数十年前的历史事件,与现代似乎没有直接关联。
“有些事情,看似无关,实则同源。”齐昊若有所思。
当晚,齐昊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使用变声器:“档案深处有真相,但需耐心挖掘。”
电话挂断后,齐昊沉思良久。他意识到,这个神秘的提醒者很可能就是之前给他发加密信息的“灯塔”。
第二天,齐昊以研究边西省抗战史为名,向档案馆申请查阅相关档案。凭借政协的工作证,他很快获得了查阅权限。
在档案馆的阅览室里,齐昊花了整整一周时间翻阅大量史料。这些泛黄的档案记录着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看似与当前的斗争毫无关系。但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某些家族在历史的不同时期都表现出惊人的延续性,无论是在抗战时期的商贸活动,还是建国后的工商业改造,乃至改革开放后的资本运作,都有他们的身影。
更让他注意的是,这些家族在历史上都曾与一个名为“同心社”的组织有过关联。这个组织最早出现在抗战时期的边西省,名义上是工商界人士的联谊组织,实则暗中操控着当时的物资流通。
一天下午,杨雪悄悄来到他的阅览桌旁,递过一份档案:“齐主任,您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1943年的会议记录,记载着“同心社”一次内部会议的内容。其中提到要在战后“保全实力,以待时机”。
“这份档案原本不应该在这里,”杨雪低声说,“是我在整理另一批档案时偶然发现的。”
齐昊仔细阅读,发现记录中提到几个代号,其中就有“观棋者”。
“看来这个网络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齐昊合上档案,“他们的运作方式一脉相承。”
就在研究取得突破时,齐昊接到马明远的通知:委员会准备编纂《改革开放口述史》,需要派人到各地采集资料,边西省被列为首批调研地点。
“齐主任,你是从边西省出来的,对那里比较熟悉,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马明远说。
齐昊明白,这是一个重返边西省的机会。他立即着手准备,列出了一份详细的访谈名单,其中包括已经退休的省级老干部、国企改革亲历者、民营企业家等。
临行前,他特意拜访了郑毅。两人在一家茶馆的包间里见面。
“这次回去,要格外小心。”郑毅提醒他,“对方知道你在政协工作,可能会放松警惕,但也不能排除他们设陷阱的可能。”
“我会注意的。另外,我在档案馆有些发现。”
听完成昊的讲述,郑毅神色凝重:“如果这个网络真的存在了这么多年,那他们的根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厚。你这次去,重点是搜集证据,不要打草惊蛇。”
重返边西省,齐昊的身份已经变成了政协的文史工作者。省政协为他安排了简单的接待,规格远不如从前。
访谈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老同志们对政协的口述史项目很支持,畅谈改革开放以来的亲身经历。但在这些公开叙述的背后,齐昊总能捕捉到一些欲言又止的瞬间。
在一次访谈结束后,原省经信委主任、已经八十高龄的刘老特意让家人离开,单独对齐昊说:“齐主任,我知道你不只是来采集口述史的。”
齐昊心中一动:“刘老何出此言?”
“我在这个系统工作了一辈子,有些事看得明白。”刘老压低声音,“你之前在省里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现在你以这个身份回来,想必另有目的。”
齐昊不置可否。
刘老从书柜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笔记本:“这是我退休后整理的,记录了一些不正常的人和事。本来想带进棺材的,今天交给你吧。”
笔记本里详细记录了三十年来边西省经济发展中的各种异常现象,特别是几次重大资产重组中的蹊跷之处。更珍贵的是,刘老还梳理了这些事件背后的人物关系图。
“这些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影子。”刘老指着关系图中心的空白处,“我追查多年,始终不知道这个影子是谁,只知道他被称为‘老师’。”
带着这份珍贵的资料,齐昊继续他的访谈。在访谈一位民营企业家时,他意外地得知,“速支付”正在边西省大力推广农村数字支付业务,已经覆盖了全省百分之七十的乡镇。
“他们的推广力度很大,补贴也很高,根本不考虑成本。”这位企业家说,“我感觉他们另有所图。”
齐昊立即警觉起来。他改变行程,前往几个偏远的乡镇实地考察。
在一个边境乡镇,齐昊亲眼目睹了“速支付”的推广现场:工作人员手把手教农民使用手机支付,并承诺前三个月每笔交易都有补贴。更让他惊讶的是,推广人员还在收集农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信息,说是要“统一办理优惠手续”。
“这些信息收集后存放在哪里?”齐昊问当地的推广点负责人。
“全部上传到总公司数据库。”负责人自豪地说,“我们建立了全省最完整的农村居民数据库。”
回到省城,齐昊立即将这一情况通过加密渠道向郑毅汇报。然而,就在他准备深入调查时,一个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
马明远突然来电:“齐主任,委员会有紧急任务,请你立即回京。”
“什么紧急任务?”
“中央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需要我们提供改革开放的文史资料,时间很紧。”
齐昊明白,这可能是对方调虎离山的计策,但作为公务员,他必须服从命令。
返京的飞机上,齐昊仔细梳理这次边西之行的收获。刘老的笔记本、农村支付推广的异常、“老师”这个新出现的代号……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隐秘的网络。
回到政协办公室,马明远已经在等他。
“齐主任,辛苦你了。”马明远递过一份文件,“这是中央会议需要的资料清单,请你负责统稿工作,一周内完成。”
齐昊翻开清单,发现内容繁杂琐碎,确实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他明白,这是有人想要牵制他的注意力。
当晚加班时,齐昊接到杨雪的电话:“齐主任,档案馆最近收到一批新解密档案,其中有几份涉及改革开放初期的边西省,我觉得您应该看看。”
第二天,齐昊以查阅资料为名再次来到档案馆。杨雪给他看的是一批1980年代的政府文件,记录着边西省首批中外合资企业的审批过程。
在这些文件中,齐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陈永华,也就是李向东的女婿。文件显示,陈永华的父亲陈光在1985年就与外资合作成立了边西省首批合资企业之一。
更令人惊讶的是,审批文件中有当时一位省级领导的批示,称这个项目是“老师亲自关照的”。
“这位领导后来官至副国级,”杨雪轻声说,“三年前去世了。”
齐昊感到后背发凉。如果“老师”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能够影响副省级干部的决策,那他现在的位置简直不敢想象。
资料编纂工作如期完成,齐昊的工作恢复了平静。但他知道,在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一个周日的午后,齐昊在公园散步时,一个老人坐在他常坐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本《边西省抗战史料汇编》——正是王老主编的那本。
“齐主任,对这本书感兴趣?”老人微笑着问。
齐昊警惕地看着对方:“您是?”
“一个和你一样,对历史真相感兴趣的人。”老人翻开书页,露出夹在其中的一张纸条,“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老人离开后,齐昊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个网址和一行密码。
回到家中,齐昊用保密电脑登录了这个网址。界面很简单,只有一个文档库。输入密码后,他看到了数以千计的文件,全都是关于“观棋者”网络的犯罪证据。
其中最新的一份文件显示,“速支付”正在通过农村支付业务收集的海量数据,构建一个庞大的人口行为分析系统,这个系统可以被用来影响甚至操控公众行为。
文档库中还有一个加密区域,需要更高级别的密码才能进入。齐昊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当晚,那个神秘号码再次来电:“证据你已经收到了。但要揭开最后的真相,你需要更关键的钥匙。”
“钥匙在哪里?”
“在最危险的地方。”
电话挂断后,齐昊站在窗前,望着北京的夜空。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这个庞大网络的核心,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危险。
在政协的平静工作之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这一次,他可能再也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