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区。三号仓库。
暮色如同浑浊的潮水,浸透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废弃的仓库群如同巨兽的骸骨,在昏暗中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腐朽木料和陈年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丙字库位于仓库群最深处,巨大的铁门锈迹斑斑,锁链早已断裂,虚掩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是无边的黑暗,只有几缕惨淡的暮光从高处的破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齐昊和代号“老鹰”的孙正清心腹干将赵铁柱,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门内。赵铁柱手中的强光手电筒只敢开最低档,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扫过堆积如山的废弃货箱、蒙尘的机器残骸和厚厚的蛛网。
“底层东角…标‘76年教材’…”齐昊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仓库底层阴暗潮湿,地面布满滑腻的青苔和水渍。按照父亲的指示,目标在底层最东边的角落。
光柱最终定格在角落一堆被防水帆布半覆盖的陈旧木箱上。其中一个木箱,箱体上用早已褪色的黑漆写着模糊的字迹——“76年教材(语文)”。箱子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鸟粪,帆布边缘也被老鼠啃噬出破洞,仿佛早已被时光彻底遗忘。
“就是它!”齐昊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示意赵铁柱警戒后方,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拂开厚厚的积尘和蛛网。木箱没有上锁,只是用几根锈蚀的铁钉简单钉着。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钳,小心而用力地撬动着早已松动的钉子。
“嘎吱…嘎吱…”
撬动锈钉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在撕扯着尘封的历史。每一声都敲在齐昊紧绷的神经上。他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将东西藏匿于此的心跳,感受到那份沉重而绝望的托付。
终于!
最后一颗锈钉被撬开!
齐昊屏住呼吸,用工具钳小心地撬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霉味、纸张腐朽和淡淡樟脑丸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预想中的机密图纸,也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厚厚一摞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本。油纸边缘已经发黄变脆。
齐昊小心翼翼地解开捆扎的麻绳,一层层剥开那层层的油纸保护。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掀开时,出现在眼前的,是十几本装帧朴素、纸张泛黄的日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工整的年份——“1975”、“1976”、“1977”…
是父亲的日记!
齐昊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攫住。父亲将毕生的心血和秘密,藏在了这些最朴素的日记里。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封皮写着“1976”。翻开扉页,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不同于工作笔记的严谨,日记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工作的思考、对家庭的温情、对时局的忧虑…但当他快速翻到日记的后半部分时,笔锋骤然变得沉重而锐利!
“…三月七日。晴。省厅年度预算审议会。王强(时任计财处副处长)力推‘红星小学’扩建项目,预算超支近一倍!理由牵强。私下查访,承建方‘宏远建筑’背景复杂,与王强之兄王刚来往甚密。疑点重重…”
“…四月十五日。阴。‘宏远建筑’账目异常线索被莫名掐断。经办人老李调离岗位。警告电话打到家中!恐吓意味明显。妻子受惊。此事背后水太深,绝非王强一人之力可为。有更大阴影笼罩…”
“…五月三日。雨。惊悉‘星火’项目存在!非教育厅本职,然偶见国防科工委转来的特殊保密教育需求清单,涉及定向培养人员,项目代号‘星火’,保密级别‘深空’。清单经手人签名…林国栋!国栋兄?他怎会涉足此等绝密?!”
“…六月二十日。闷热。国栋兄约谈。地点隐蔽。神色凝重。言及‘星火’事涉国本,非同小可。暗示我勿深究,否则祸及妻儿。他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昔日同窗,并肩誓言犹在耳,今却如隔鸿沟。钥匙…他给了我一把奇怪的铜钥匙,说关乎重大,嘱我妥善保管,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示人,更不可启用。见‘剑兰’为信…何为剑兰信?心乱如麻…”
“…七月十日。狂风。图纸失窃传闻在极小范围扩散!‘星火’核心设计三页不翼而飞!矛头隐隐指向评审组外围…恐惧如影随形。王强再次施压,逼我调离。我已深陷漩涡。为保妻儿,唯有暂退。但真相必须留存!钥匙与日记藏于旧港三号库丙字箱。若他日我遭遇不测,或‘剑兰’再现…望后来者,持此钥匙,承我遗志,揭此黑幕!齐振华绝笔!”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几页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血泪的控诉和不屈的决绝!
齐昊捧着日记本的手在剧烈颤抖!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大滴大滴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父亲!原来您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压力和恐惧!王强的逼迫只是表象!真正让您绝望退让的,是那件代号“星火”的国家绝密!是图纸失窃引发的巨大风暴!是昔日挚友林国栋那充满矛盾、带着警告和托付的“约谈”!还有那把神秘的钥匙,那句“见剑兰为信”的暗语!
林国栋!他果然知情!他不仅知情,他很可能就是“星火”项目在地方层面的关键协调人!甚至是…保管核心秘密的人!他给了父亲钥匙,却又警告父亲远离!他在这惊天迷局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齐局!”赵铁柱警惕的声音带着急促从仓库门口方向传来,“有动静!远处有车灯!不止一辆!正朝仓库区快速靠近!”
齐昊猛地从巨大的悲怆和震惊中惊醒!他迅速抹去眼泪,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他将那本1976年的日记本紧紧揣入怀中,如同护住父亲最后的心跳。然后快速将其余日记本用油纸重新包好,放回木箱,盖上箱盖。
“撤!”齐昊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如同鬼魅般迅速退出丙字库,借着仓库群复杂地形的掩护,向预定的隐蔽撤离点疾行。身后,刺眼的汽车大灯光柱已经撕裂了旧港区的夜幕,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毫不掩饰的嚣张和目的性!
“青山会”的人!他们果然来了!而且来势汹汹!
就在齐昊和赵铁柱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仓库群边缘的阴影中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空!方向…正是他们撤离的反方向!
不是追兵?
齐昊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数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风驰电掣般冲进了旧港区,目标明确地直奔…三号仓库群旁边的另一片区域——属于早已破产清算的“青州化工厂”的废弃罐区!
警笛声在死寂的旧港区上空凄厉回荡。
青州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
周敏的加密手机急促震动。是孙正清。
“周书记!出事了!”孙正清的声音带着震惊和凝重,“旧港区化工厂废弃罐区!发现一具男尸!被塞在废弃的液氨运输车的冷冻货柜里!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初步勘察,他杀!身份不明!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但在他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一枚被捏得变形的‘天宇重工’的工作牌残片!而且,尸体被发现的位置,就在‘三号仓库’不到两百米的地方!”
天宇重工!陈天宇的公司!
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就在齐昊找到日记本、双方人马在旧港区对峙的关键时刻!
这绝非巧合!
周敏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猛地坐直身体,牵扯到手臂的伤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尸体身份!立刻查!动用一切手段!挖地三尺也要搞清楚他是谁!和‘天宇重工’什么关系!为什么偏偏死在这个时候,死在那个地方!”周敏的声音斩钉截铁,“另外,立刻秘密监控陈天宇和‘天宇重工’所有高管的行踪!特别是48小时内的动向!查他们的资金流水、通讯记录!我要知道,这具尸体,是不是‘青山会’丢出来的弃子?还是…被人灭口的知情人?”
“是!”孙正清立刻领命,随即又补充道,“还有,周书记,省里刚传来消息。林国栋省长…提前结束在邻省的考察。他的车队…已经进入青州地界了!行程显示,他明天将视察…‘青州重型机械集团’!”
林国栋来了!
目标直指“星火计划”混改试点之一的青州重机!
在这个旧港区惊现无名尸、暗流汹涌的敏感时刻!
周敏握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剑兰的幽香在鼻尖萦绕,林国栋年轻时的笑脸在齐振华日记本上的描述中浮现,冰冷尸体旁发现的“天宇重工”残片在眼前闪烁…
“知道了。”周敏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巨大压力,“孙组长,旧港区无名尸案,由你亲自挂帅督办!我要最快的尸检报告,最深的背景调查!挖!把‘天宇重工’和‘青山会’的底裤给我扒出来!”
“至于林省长…”周敏的目光投向窗外青州重机集团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寒潭,“他来视察‘星火计划’试点?好啊。那我们就好好‘迎接’这位带着‘钥匙’和秘密的…老领导!”
她挂断电话,靠在床头,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齐振华日记里那句力透纸背的“承我遗志,揭此黑幕”如同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父亲的路,儿子在走。
兄弟的约,故人已至。
而祭坛之上,血色的帷幕,正被一只名为“改制”的巨手,缓缓拉开。青州重机,这个沉淀着军工历史、即将被“星火”点燃的庞然大物,将成为下一个风暴眼。齐昊手中的日记本,周敏追查的尸体,林国栋携带的“钥匙”与秘密,将在那里激烈碰撞,溅起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血色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