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宫门紧闭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禁宫深处激起了滔天巨浪。往日里门庭若市、象征着恩宠与地位的宫殿,一夜之间被御前侍卫围得铁桶一般,连只飞鸟也难以进出。宫人们被勒令待在各自房中,不得随意走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与猜疑。
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宫墙内悄无声息地蔓延。
“听说了吗?淑妃娘娘宫里的刘保,是北狄的细作!”
“何止!说是跟西边的叛军也有牵连,窃取军机,要颠覆朝廷呢!”
“天啊!那淑妃娘娘她……”
“嘘!慎言!不想活了?”
各种揣测、惊恐、乃至幸灾乐祸的目光,都隐晦地投向那座被无形锁链禁锢的华丽宫殿。
养心殿内,气氛比长春宫更加凝重。
赵珩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御案之后。他没有看堆积如山的奏章,也没有审视军事舆图,只是望着殿角那盏长明灯跳跃的火苗,眼神幽深难测。
淑妃……那个曾与他耳鬓厮磨,为他诞下麟儿的女子。她温婉的笑容,体贴的软语,此刻在脑海中竟变得有些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杜宏密奏上那些冷冰冰的字句,以及刘保画押供词中,那指向长春宫的、清晰得令人心寒的线索。
“陛下,”心腹太监的声音在殿外小心翼翼响起,“杜尚书在殿外候旨,言及……刘保一案,有紧要进展禀报。”
赵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宣。”
杜宏迈步进殿,依旧是一身肃杀的官袍,神情冷硬如铁。他行礼后,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呈上了一份新的供词。
“陛下,刘保受刑不过,已然招认。其确系受镇西王密使重金收买,利用职务之便,通过王德顺及宫外‘通源货栈’等渠道,长期向外传递宫闱动态、朝廷议论,乃至……窥探陛下起居言行。近期更奉指令,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潼关军力部署及江南粮草调度之核心机密。”
赵珩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杜宏略微停顿,继续道,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据其供述,淑妃娘娘……对此并非全然不知情。刘保曾数次以‘为皇子前程计’、‘需早做打算’等言辞试探、蛊惑娘娘。娘娘虽未明确指示其行事,但对刘保与宫外异常往来,以及偶尔问及朝中军政要闻之举,采取了……默许与纵容的态度。其间,娘娘曾收受刘保转呈的、来自西边的‘家乡特产’数次,内附珍玩珠宝,价值不菲。”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那“默许与纵容”五字,以及“为皇子前程计”的蛊惑之词,比直接的指证更为致命!它描绘的是一个在野心与恐惧中摇摆,最终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能心存侥幸的女人形象。
赵珩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他想起淑妃偶尔在他面前,那种对朝局“不经意”的关切,对镇西王“劳苦功高”的感叹……原来,那看似无心的言语背后,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机与背叛!
“那些‘特产’,何在?”赵珩的声音沙哑干涩。
“刘保已指认藏匿之处,臣已派人起获,确系宫廷制式之外的重宝。”杜宏回答。
证据链,已然闭合。或许淑妃没有亲自下达通敌的命令,但她知情不报,默许纵容,收受敌贿,其心可诛!尤其是在这帝国危亡之际,其行径,无异于在背后插了朝廷一刀!
赵珩久久没有说话。养心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皇帝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但此刻,这恩泽之下,酝酿的却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不知过了多久,赵珩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杜宏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愤怒,以及一种孤家寡人特有的冰冷与决断。
“杜宏。”
“臣在。”
“拟旨。”
“是。”
赵珩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刺骨的寒意:
“淑妃林氏,德行有亏,纵容近侍,交通外臣,窥探国事,有负圣恩。着……革去妃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皇次子赵瑢,年幼无依,暂交皇后抚养,非诏不得探视!”
“涉案太监刘保、王德顺,凌迟处死,夷三族!”
“通源货栈一干人等,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每一道旨意,都带着血腥的气息。废妃、夺子、死刑、族诛……这是皇帝在盛怒与极度失望之下,所能做出的最严厉的惩罚。
“臣,遵旨!”杜宏深深叩首。他知道,这道旨意一下,朝野必将再次震动。但这亦是无奈之举,必须用最酷烈的手段,震慑所有心怀不轨之徒,稳固这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
当杜宏捧着那道墨迹未干、却重逾千钧的圣旨走出养心殿时,天色已然微明。黎明的曙光刺破云层,洒在重重宫阙之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宫廷深处的浓重阴霾与血腥气。
长春宫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凄厉不甘的哭喊,随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断。
雷霆已然落下,雨露却已无存。帝国的天空,在短暂的振奋之后,因这宫闱深处的剧变,再次布满了沉重的阴云。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