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
没有面对蛇群的恐惧,没有对枪林弹雨的惊慌,甚至没有被吵醒的不悦。
有的,只是一片宛如宇宙深空般的死寂与漠然。
吴邪和王胖子就在他身边,感受得最为真切。
在那双眼睛睁开的一刹那,车内原本因外界厮杀而燥热的空气,温度骤降。
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冷,而是一种生命层次被彻底压制的战栗。
王胖子刚举起的军用十字弩,手臂一僵,差点脱手。
“咔哒。”
一声轻响。
在这片被枪声和嘶鸣声淹没的沼泽里,这声轻响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但吴邪和王胖子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车门锁弹开的声音。
林渊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推开了越野车的门。
“你疯了!?”
吴邪下意识地喊出声,伸手想去拉他。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林渊的衣角,就停在了半空中。
一股无形的屏障,或者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警告,让他无法再前进分毫。
林渊就这么走了下去。
他走得很慢,动作从容,仿佛不是踏入一片死亡绝地,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
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在腥臭的沼泽风中轻轻摆动,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那个穿黑衣服的在干什么!?”
“找死吗!快让他回来!”
车载电台里,传来了其他车辆雇佣兵惊骇的叫喊。
“喂!那个谁!你想死别拉上我们!”
黑眼镜的声音也从电台里炸开,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暴躁。
“快滚回车里去!”
无数条闻到新鲜血肉气息的鸡冠蛇,立刻调转方向。
化作一道道彩色的闪电,从泥浆中,从枯木上,朝着林渊激射而去!
那是最致命的攻击。
王胖子和吴邪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凶残暴戾的鸡冠蛇,在冲到距离林渊身体一米左右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它们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身体在半空中不自然地扭曲、僵直。
下一秒,这些刚才还悍不畏死的毒物,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天敌。
它们发出充满惊恐的、完全变了调的嘶鸣,猛地掉头,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
甚至不惜撞开、踩踏自己的同类。
一片小小的混乱,以林渊为中心,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直径两米的安全区。
一个蛇迹罕至的,绝对领域。
林渊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他继续向前走着,穿过了吴邪他们这辆车,站定在了整个车队的最前方。
独自一人,面对着那片由成千上万条鸡冠蛇组成的,涌动的、狂暴的蛇海。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动手,没有结印,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然后,一股无形无质,却又仿佛具备了无上权柄的东西,从他体内扩散开来。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威压。
那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根本,源自血脉与生命最顶端的气息。
那是当年在鲁王宫,被他吞噬、解析、并最终与自身神性深度融合的,属于蛇母的气息。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万分之一。
却已是君临此地的……神谕。
嗡——
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那成千上万条鸡冠蛇尖锐的嘶鸣,停了。
雇佣兵们疯狂扫射的枪声,停了。
引擎的轰鸣,风的呼啸,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所有狂暴的、扭动的、攻击的鸡冠蛇,全部静止在了原地。
有的停在半空中,保持着前扑的姿态。
有的停在泥浆里,高昂着狰狞的头颅。
一幅由无数杀机组成的、诡异的静态画卷。
车里,王胖子张大了嘴,手里的十字弩“哐当”一声掉在了脚边。
吴邪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蛇海之前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幸存的雇佣兵,也都停止了射击,他们握着滚烫的枪管,呆呆地看着前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
在这片死一样的寂静中。
“噗通。”
一条体型最为硕大的鸡冠蛇王,它那顶着血红肉冠的巨大头颅,猛地向下一顿。
它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地,虔诚地,埋进了冰冷腥臭的黑色泥浆里。
五体投地。
仿佛一个信号。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又像是收到了最严酷的军令。
成千上万。
数之不尽。
视野所及的,所有鸡冠蛇。
全都做出了和蛇王一模一样的动作。
它们匍匐在地,巨大的蛇头紧紧贴着地面,色彩斑斓的身体瑟瑟发抖。
没有一条蛇敢抬起头。
没有一条蛇敢发出声音。
它们像最虔诚的信徒,在朝拜它们血脉源头的君王,在迎接行走于世间的神明。
万蛇来朝!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景象。
这,是神迹。
紧接着,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匍匐在地的蛇群,开始缓缓地,却又无比整齐地向后蠕动。
它们主动地,谦卑地,向两侧退开。
在泥泞恶臭的沼泽之中,在吴邪他们的车队与那片未知区域之间,让出了一条宽阔、平坦、干净得看不到任何活物的道路。
那条路,笔直地延伸向沼泽深处。
仿佛一条专门为君王铺设的红毯。
“我……我操……”
王胖子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车队里,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
他们只是本能地,用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与终极敬畏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站在路口的,孤单的黑色背影。
黑眼镜一直站在他的车旁。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呆若木鸡。
“啪嗒。”
一声轻响。
那副几乎长在他脸上的、标志性的硕大黑色墨镜,从他的鼻梁上滑落了一丝。
露出了他墨镜后面,那双一直在笑,却从未有过温度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玩世不恭,没有了戏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动。
以及,一丝近乎癫狂的,狂热的兴奋。
他死死地盯着林渊的背影,嘴唇微微翕动,用一种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原来……”
“‘神’,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