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空气里,那股陈年旧木与名贵檀香混合的味道更加浓郁,压得人胸口发闷。
数十道目光,带着审视、敌意、好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将吴邪笼罩。
正堂主位,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霍仙姑端坐其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极为精致的暗紫色旗袍,盘扣一丝不苟,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头却好得吓人。
她没有看吴邪,只是慢条斯理地盘着手里的佛珠,那姿态,宛如一尊掌控着生杀大权的女皇。
在她的左手边,站着几个神情肃穆的中年人,那是霍家的核心人物,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冰。
而在下首两侧的客座上,还坐着几位衣着考究的“客人”。
吴邪认得其中一两位,都是九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霍仙姑把他们请来,显然不是为了喝茶聊天。
这是要当着九门的面,给他吴邪定下一个规矩。
一场公开的审判。
大厅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孤身踏入龙潭虎穴的年轻人,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按照老九门的规矩,晚辈见长辈,尤其是见到霍仙姑这样的“老佛爷”,是要行跪拜大礼的。
然而,吴邪只是站在那里。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对着主位上的霍仙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小,甚至带着几分随意。
就算是对一个普通的长辈,这个招呼也显得过于敷衍了。
这个动作,让霍家那几个核心人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拳头已经捏得咯吱作响。
客座上的几位九门中人,也是神情各异,有人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太师椅上,霍仙姑盘着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终于抬起眼皮,锐利的视线落在了吴邪身上。
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但她并未发作。
“小三爷,坐吧。”
她开口了,声音嘶哑,语调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平淡,仿佛是在吩咐下人。
她没有给吴邪任何寒暄的机会,甚至没问一句吴三省的近况。
这是一种刻意的无视。
吴邪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下首的一张空椅子前,坐了下来。
他坐得很稳,腰背挺直,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
霍仙姑看着他的样子,将那丝不悦压了下去,直接切入了主题。
“电话里,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我霍家,可以给你一份张家古楼最核心的地图。”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份地图,是我霍家几代人用人命堆出来的机密。”
“京城九门,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连边角都摸不到。”
“现在,我愿意给你看,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却没有喝。
“当然,我霍家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需要你,去说动你身边那位林先生。”
“请他出手,护着我的人,进一次张家古楼。”
“我要进去,取回我亡夫的遗骨,让他入土为安。”
她说到“亡夫遗骨”四个字时,声音没有半点波动。
吴邪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
他注意到,霍仙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一个妻子该有的悲伤。
恰恰相反,那双眼睛的深处,反而透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狂热。
一种对某种事物极度渴望的炙热。
吴邪心里有了底。
所谓的“遗骨”,不过是个摆在台面上的幌子。
她真正想要的,绝对是古楼深处,某种能改变她命运的东西。
林渊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一个生命印记驳杂如乱麻的人,她对“续命”的渴望,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我们只要遗骨,其他的东西,分文不取。”
霍仙姑继续说道,仿佛是在施舍。
“事成之后,你吴家,就算欠我霍家一个人情。”
“以后在京城,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在她的话语里,那个能轻易碾碎万奴王的林渊,仿佛只是吴邪养的一条狗,一件可以随时拿出来交易的工具。
而他吴邪,只要乖乖地交出这条狗的使用权,就能获得她霍仙姑的赏识和庇护。
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态度,这种充满了掌控欲和优越感的语气,让吴邪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但他没有打断。
他甚至还对着霍仙姑,露出了一个得体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这个反应,落在周围的霍家小辈眼里,就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一个站在霍仙姑身后的年轻人,嘴角露出轻蔑的笑。
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说:“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在老太君面前,不还是跟个鹌鹑一样。”
“被老太君的气场吓傻了吧。”另一个人附和道,“吴家这一代,没人了。”
他们的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大厅里,足够传到吴邪的耳朵里。
吴邪恍若未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霍仙姑,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霍仙姑对吴邪的“识趣”很满意。
在她看来,这个年轻人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在绝对的权势和利益面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份地图,是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解开家族几代人的谜题,是他身为吴家继承人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吃定他了。
说完所有条件,霍仙姑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嗒。”
她将茶盏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响,如同法官落下的惊堂木,宣告着审判的结束。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最后一次落在吴邪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三爷,这笔买卖,你稳赚不赔。”
“现在,你可以替你的朋友,答应了。”
这不是商量。
这是命令。
也是一种最后的逼迫。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吴邪,等着他低下那颗年轻的头颅,说出那个“好”字。
在他们看来,结局已经注定。
就在这死一样的安静中。
吴邪忽然笑了。
他先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那笑声在针落可闻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霍家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霍仙姑的脸色,也第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吴邪抬起头,迎着霍仙姑冰冷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
“老太太。”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态从容。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做这笔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