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锭的获得,如同给整个团队注入了最坚实的底气。次日清晨,洞穴内便弥漫开一股不同以往的、更为专注的气息。希望不再仅仅是飘渺的期盼,而是化作了眼前黄澄澄的金属块和每个人手中具体而微的行动。
赵叶几乎是一头扎进了那几本医书杂集里,就着洞口透进的晨光,手指逐字逐句地划过发黄的书页,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恍然点头。她将书中提及的接骨理论、固定技巧与母亲口传心授的土法一一对照印证,偶尔还会拉着林栖,询问某些生僻草药在山中可能的生长地点。林栖虽话不多,但对她提出的问题都给予了简洁而准确的回答,甚至答应在手术之后,带她去辨认几种书中提到、但团队尚未采集的辅助草药。
“赵叶姐姐,你看这个‘柳枝接骨’的说法,和咱们准备的柳木板,是不是一个道理?”阿禾好奇地凑在旁边,小声问道。她如今是赵叶的小跟班,对医药知识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赵叶耐心地解释:“道理相通,都是利用柳木的韧性和生机来辅助固定。不过书中记载的方法更精细些,等周大哥这次好了,咱们以后可以试试更精妙的法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医者的沉稳与自信,这种气质让她原本略显稚嫩的面容笼罩上了一层不容置疑的光晕。
另一边,沈云疏正带着沈云墨和赵石,进行着手术前的另一项关键准备——环境消毒。他们用新烧制的大陶罐烧了整整几大罐滚水,将挑选出来的、最为平滑的石板反复冲洗,然后用沸水浇淋。林栖贡献出了一块他珍藏的、质地细密的浅色布料,经过沸水煮烫后,准备用作手术时的衬垫和擦拭。
“阿姐,这比咱们之前自己受伤时处理的法子讲究多了。”沈云墨一边用力擦拭着石板,一边感慨。
“性命攸关,自然要万分小心。”沈云疏语气平静,但动作一丝不苟。她知道,在这个缺乏抗生素的时代,感染是比手术本身更致命的威胁。她能做的,就是利用现有条件,将清洁做到极致。她甚至指挥着将手术预定区域用煮沸过的旧布帘简单隔开,以减少人员走动带来的灰尘。
周砚也没有闲着。他比平日更加刻苦地进行着左手的力量和稳定性训练。他用左手反复握举一块适当重量的石头,练习单手持握林栖为他打造的“淬火”短刀,进行空挥和精准刺击的模拟。汗水常常浸透他的后背,但他眼神沉静,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知道,手术之后,无论成败,他都需要依靠这只左手更长时间,甚至是一辈子。
石头和阿昌看在眼里,训练也更加卖力。他们跟着周砚学习最简单的左手发力技巧和步法配合,虽然笨拙,却异常认真。周砚偶尔会停下指导他们一二,声音虽然因伤痛有些低哑,却依旧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春婶和王氏则负责后勤保障。她们用带回的粗盐,精心腌制了一部分猎到的肉类,以备手术期间食物不便获取时使用。同时,她们开始大量熬煮易于消化、营养相对丰富的土茯苓混合野菜粥,确保大家,尤其是伤员和周砚,能有足够的体力储备。
就连铁蛋和大丫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变得比平时更加乖巧。铁蛋甚至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一小块烤熟的芋头,偷偷放到周砚平时休息的草铺边,用稚嫩的声音说:“周哥哥,吃了有力气,不怕痛。”
整个团队如同一架精密的仪器,围绕着“周砚手术”这一核心任务,每一个齿轮都在高效、协同地运转。没有抱怨,没有迟疑,只有一种沉静的、众志成城的力量在悄然凝聚。
午后,林栖带着弓箭和短刀再次外出。他并非前往北面山涧——那边据他晨间观察,那支小队似乎扩大了搜索范围,但方向依旧偏离他们的藏身地——而是深入西面更茂密的丛林。他需要确认几种赵叶提到的、可能对术后恢复有益的草药,同时也想碰碰运气,看能否猎到一些滋补的猎物,比如山鸡或者兔子。
他的行动一如既往地高效而隐秘。在采到几株肥嫩的枸杞根和一把叶片肥厚的不知名草药后,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灌木丛中的细微响动。他悄无声息地搭箭引弓,目光如电般锁定了声音来源。
然而,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的,并非预期的猎物,而是一头看起来颇为狼狈的半大野猪,腿上似乎带着伤,行动有些踉跄。林栖眉头微动,想起了昨日在废弃村落惊走的那群野猪。看来这家伙是当时落单,或者之后又被什么伤到了。
他没有犹豫,弓弦轻响,箭矢精准地没入了野猪的脖颈。猎物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林栖走上前,利落地将猎物收拾好,目光在野猪腿部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那伤口不像是猛兽所为,倒有些像是……被某种粗糙的利器划伤?他没有深究,将猎物捆好,背上肩头,迅速踏上了归途。
当林栖扛着这头意外的收获回到洞穴时,再次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野猪!是野猪!”孩子们兴奋地围拢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
春婶喜出望外:“太好了!这野猪油可是好东西,熬出来炒菜、点灯都行!这肉也肥,正好给周砚补身子!”
这头野猪的到来,仿佛是一个吉兆,让原本就充满希望的营地更加洋溢着一种丰足和喜庆。当晚,洞穴里便飘荡起久违的、炖煮大块肉食的浓郁香气。春婶特意将最肥美的部分单独切下熬油,又将一些精肉细细剁碎,混入野菜,准备给周砚做易于入口的肉糜。
篝火旁,众人围坐,分享着这顿难得的、带着油腥的晚餐。野猪肉虽然粗糙,但经过春婶的巧手炖煮,也变得酥烂咸香,极大地慰藉了长久以来缺乏油水的肠胃。就连需要清淡饮食的周砚,也分到了一小碗撇去了浮油的、浓郁的肉汤。
沈云疏看着眼前这一幕: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带着满足笑意的脸庞,孩子们啃着骨头,大人们低声交谈,林栖安静地擦拭着他的弓,周砚慢慢喝着肉汤,眼神平和……这一切,与她记忆中刚逃荒时的仓皇凄惨,已是天壤之别。
他们不再仅仅是挣扎求生的逃亡者。他们在这里,用双手建立了秩序,掌握了技术,凝聚了人心,甚至开始有能力去对抗命运施加的残酷——比如周砚那看似无望的残臂。
“明天……”沈云疏放下陶碗,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开始准备最后一步。麻沸散的药材已经齐备,赵叶和林栖会负责配制。柳木板已经处理妥当。环境也已清洁。只待万事俱备,便为周砚接骨。”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周砚身上,带着询问,也带着决断。
周砚迎着她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他的左手在膝上握成拳,声音沉稳如磐石:“我准备好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悲壮沉重的氛围,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重逾千钧。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一群同心协力、准备砺刃斩向苦难的人们。今夜,无人畏惧明日之险,只因他们彼此为盾,同心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