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者的说辞,至少在灾情变化之初观合县的处置还是符合部分要求的。
而且……谢依水环顾老者的住所,这屋子也是新造的。
虽然不是很大,但住下他一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他这里是如此,周围的几乎屋舍自然也不例外。
官衙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百姓的居住生态,至少从这一点看,这观合县衙的官员都区别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
问题继续不了太久,因为随着老者手中的一张大饼子被啃食完毕,屋外也渐渐传来了人声。
老者心有成算,他了然道:“是他们回来了。”
周围邻居返回,这不大的聚居地即使人再少也会短暂地热络一下。
那些人路过老者的屋舍前,高声问道:“丁翁可食过饭?”说话之人中气十足,不用往外探都能推测出该人是个体力充沛的大汉。
被唤作丁翁的不是这双髻老头是谁!
丁翁家逼仄,唯一敞亮干净些的地方便是接近门口的区域。
故谢依水和其对坐于门前,重言和护卫则是门里外分散站岗。
眼下那大汉粗声粝气地问话,明显是看到这里聚集了一堆人,担心这伙人对老者不利。
丁翁坐在门口,一手还攥着大饼子。
他扒拉着门框探出身子,“某好着呢,得贵人的赏,将将吃过。”
门口的护卫目光隐晦地扫着篱笆前的男子,该男子说是大汉,也就是身量较长,壮硕嘛……看上去就没那么沾边了。
丁翁喜气和乐地回复,路过的不少娘子、孩童也终于敢控制眉眼向此处看去。
一中年妇人瞧丁翁言辞不似作伪,便道:“既如此我们先回啦,家里缺水少用喊一声便是。”
重言听这对话,神情自然地弯起一抹唇角。
这哪里是怕他缺水用,是怕他们对丁翁不利,警告他们村落的人都看着呢。
丁翁很承那些人的情,招来一个活泼的女娃,女娃指着自己,我么?
一边疑惑一边快步往丁翁家门走,动作丝滑,身后的家人们想抓都抓不住。
丁翁将谢依水赠的大饼子重新打包好,小包袱沉且乍眼。
“分予娃娃们,能做好么?”老者盯着女娃的眼神是亮人的慈爱,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自觉的轻柔,唯恐吓着孩子。
女娃看着包袱又左右看看屋子里的人,她低声道:“这是丁翁的,我们不要。”素日里都是家中接济丁翁,此时丁翁得了好物,就应该多多留下。
老者将包袱塞到对方手中,“你们今日回来得有点快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女娃却莫名黯然。
“丁翁如此智慧,那就应该知道后面我们就得靠自己了。”官衙发不出米粮了,他们回来得快就是喝了点米汤就被遣了回来。
但从灾情开始一直到今日,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女娃娃将东西又摁下去,“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感觉丁翁都没我重。”
丁翁两眼一黑,没几两肉的身体差点从矮凳上翻下去。
这丫头为人赤诚,仗义坦率,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说实话了些。
一大一小隔着门槛你推我让,两个人像机械的木偶般持续进行礼让操作。
室外小径上的女娃家人见状,“风娘不要推丁翁。”人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这手劲又大,等会儿丁翁被推翻了,丁翁多没面子啊。
丁翁:其实这么明说也没有留太多脸面。
好了不重要,“不要再推辞了,小老儿的手都酸了。”
女娃摇摇头,“现在不能酸。”拿了东西她一准挨骂,早知道让他们过来了,唉~
谢依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她右手一伸,另一护卫立即将自己身上的包袱卸下。
是的,他们还有。
赶紧给了,赶紧终止这场礼让吧。
然,谢依水刚递出去。翁娃二人同时开口,“多谢女郎。”
谢依水:“……”感情等着她这一茬呢。
被做局了。
女娃接过谢依水递出来的东西就疾步往外赶,正在谢依水沉默的片刻,屋外聚集着几个孩童。
众人脆生生开口,有的人说话还漏风:“多靴女郎。”
谢依水哼笑一瞬,示意众人快走。
她也打小孩的。
但今天心情不错,没有这个‘福利’活动。
丁翁将自己手中的包袱又递给谢依水,“贵人莫生气,我的他们不会要,只能出此下策了。”
借谢依水的手给出去,那些小儿以为他们都有,便不会推辞。
谢依水信他个鬼。
她能给他第一个包袱,和他达成交易,她便不可能再收回。
也正因为她愿意给出酬劳,故她也区别于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给一个是给,给两个也是给。
什么都算好了,还找补啥呢。
但逗趣的事情其乐无穷,谢依水认真点头,给重言使了个眼色。
重言屈身上前,双手摊开准备接过丁翁手里的小包袱。
丁翁挤着双下巴瞄了好几眼谢依水,见她无动于衷才缓缓递交过去。
行动被放缓一万倍,仿佛时间在这里就是个小儿科。
有耐心是重言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品质,她面带微笑地保持动作,手臂的幅度都没有产生多大的位移。
东西被重言收回,丁翁砸吧砸吧嘴,他演砸了,但不亏。
起码刚才吃到嘴里一个了,他知足了。
后续谢依水没什么想问的,丁翁素日里不常出门,所知之事也是从他人之口得来。
他比常人是比较善思考和总结,只是消息来源半真半假,很多东西谢依水还要回去过滤一下。
一群人乌泱泱地到访,乌泱泱地离去。
一时热络,一时落寞。
人群的消散像是天际的飞马流星,令人抓不住任何。
丁翁目送着这群人走远,临别时还是跟谢依水说了声“抱歉”。身陷方寸,见识和谋略就是这么地粗糙浅薄。
他知道她没生气,但他也应该道歉。
就当是为了……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善心吧。
谢依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语。
丁翁蹙着眉了望远方,矮小的身材扒着门框靠立,目光惆怅。
良久,待对方身影消失,他准备给自己倒点水。
此时的他才发现,屋内光线几近于无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包袱。
包袱是靛蓝色的布料,和他拿捏过的干粮包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