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表弟。”
贾元春站在一株柏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林玦，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面颊却不相衬得涂着殷红的胭脂，眉眼间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忧愁不知道什么时候销声匿迹了。
“贵妃娘娘。”
林玦按照礼节行了个礼，并不想跟她浪费口舌，脚步的方向都没有改变，依然朝着太医院而去。
贾元春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嘴角的笑容淡了许多，她微微抬着下巴，用下垂的眼神看着林玦，带着不自知地傲慢道：“林表弟，我想我们需要聊一聊，这事关你和林家的未来。”
林玦毫不犹豫向前的背影停住了，他缓慢的转过身，在阳光下显得疏离的琉璃色眼眸透出一种刀锋一般的冷锐，仿佛能一眼就看透眼前人的心里的阴暗面。
他轻声重复道：“事关我，和林家？”
“是的，如果你依旧一意孤行的无视我，我想林姑父一定也会因此责备你的鲁莽。”
贾元春努力忍住后退的冲动，将下巴抬得更高，微笑道：“林表弟，我记得你明年打算下场秋闱？”
“是的，所以？”
“所以我建议你，最好再等三年，如果你能在四年后的春闱中取得进士，你的仕途会比你明年就参加科举顺利得多。”
贾元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温柔的声音让人不自觉信服，“而且无论是明年还是四年后，你都需要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里去不是吗？我记得你在太医院已经呆了将近十天了，如果一直这样耽搁下去，你的功课会比你的竞争对手落下很多吧。”
林玦神色终于产生了波动，他满不在乎地开口，透着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
“无论是哪一届科举，我都有信心能考中进士。”林玦淡淡道：“多谢贵妃娘娘为我操心，不过眼下还是陛下的病更重要，我要进去忙了，就不打扰贵妃娘娘了。”
说罢他连礼节都懒得周全，径直转身，走进太医院内。
贾元春被林玦的不进油盐气恼不已，拔高了声音道：“你以为光是有才华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无所畏惧了吗？我告诉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不仅仅是你自己，你的爹娘，你的妹妹，都会被你现在正在做的事害死的！”
林玦的脚步陡然停住了，他猛的转过身，一贯温和的眸子射出两道令人胆寒的冷光，“贵妃娘娘，我可以理解为您是在诅咒我的家人吗？”
元春被这一眼吓得脚底发寒，眼里的高高在上弱了下去。
随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才会是胜利者，她上前一步，更加大声道：“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不，或许应该说，林家已经因为你的一意孤行，现在正站在悬崖边上，而你的固执会成为最后一击。”
“好吧，就算真的如您所言。”林玦嘴角讥讽道：“那您来找一个即将成为死人的人是想干什么呢，尊敬的贵妃娘娘。”
贾元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已经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努力维持着所谓的胜利者姿态，“因为你是我的表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一家因为你的错误而陷入万劫不复。”
说着说着，她好像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怜悯地看着林玦，像是一个真的在为他考虑的长辈那样苦口婆心道：“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作为你的表姐，贾家作为林家的姻亲，我们会向太上皇帮你们求情，当然，你们也得拿出诚意证明你们的忠诚。”
“诚意，呵。”林玦吐出冷笑，抱臂挑眉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呢。”
“比如说，揭露秦王的阴谋。”
贾元春终于图穷匕见，贪婪地看着林玦，微笑着低语：“或者，亲上加亲。”
林玦挑起的嘴角僵住，脸上讥讽的笑在眨眼间被一阵风吹平，俊美和煦的脸庞呈现出兵器一样的冷硬而锋锐，唇角绷紧成一条直线，像是被惹到痛点的猛兽，发出警告的低吼。
“贵妃娘娘，您还请别忘了，您是陛下的贵妃，这些话若是传出去，传到陛下耳朵里，不用等之后，恐怕娘娘现在就要比鄙人先一步长眠了。”
听到林玦的威胁，贾元春却笑了。
一个人如果始终沉稳冷静才是最可怕，这意味着他始终留有后手；现在林玦开始恶语相向，就说明他开始慌了，一旦他开始慌，就会有所顾忌，就不怕不能撬开一个口子。
“林表弟，你今天情绪太激动了，过几日本宫再来找你详谈。”贾元春仿佛已经能看到林玦对她俯首哀求的样子，含笑道：“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想通了。”
“不必娘娘挂怀，鄙人现在就想的很清楚。”
林玦反手关上了院门，被无礼对待的贾元春也毫不在意，心情愉悦地走向御花园，随手拨弄着盛开的花瓣，欣喜地构思着给太上皇汇报时怎么才能凸显出自己的能为。
林玦照旧进行往日的工作——看书，归纳，思考，然而今天他似乎心事重重，手里的书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这样的反常毫无疑问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为数不多几个找过太上皇后却依然留下来的太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而又无声地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张子济天生缺乏看氛围的能力，对同僚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全然不知，只当林玦是累到了，劝他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林玦神思恍惚，被叫了好几声才应一声，回答的也很勉强。
没过多久，他忽然放下书提起药箱，脚步匆匆地去给皇帝把脉，单薄的背影摇摇晃晃，像是即将被风吹断的枝条。
如今皇帝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有的是染病不得不离开，有的是太上皇刻意调走，留下的只有几个年纪颇大的老人。
进喜公公也在此列，他幸运得至今没有染病，但也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若是有人现在看到他，一定会惊讶于对方的脸色。
“呀，林公子，您可算来了，陛下都等您好久了，快点进去吧。”
进喜公公一见到林玦就笑出八颗牙齿，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不仅没有任何愁苦的痕迹，甚至眼睛比过去还要精神有力。